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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鬼梟,換去那身灰布壽衣,看上去仿佛精神了些,眉眼卻依舊死氣沉沉,好似從墳墓中爬出來的鬼魅一般。

  “這便是柴開陽?”常相憶臉上的笑容消失,擰眉看了看他,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鬼梟忽地抬手,五指如爪,狠戾地抓向常相憶咽喉。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金縷雪臂上長鞭驟然飛出,纏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後一扯,枯柴一般的手指便再也動彈不得。

  “金掌柜手下留情!”一個清越如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常相憶抬眼,看到一抹道袍長身玉立在門外,白髮銀冠,眉心一粒紅痣,微微驚訝:“謝道長?”

  “貧道見過常夫人。”謝清微清冷地微微頷首,立在門外,卻並未進門。

  常相憶皺了皺眉,卻並未將疑問宣之於口,而是淡淡道:“濟兒曾道,此番出海,多虧謝道長鼎力相助,本以為碼頭一別,道長會如往常一般四海雲遊,否則,定會邀至盟總小住,討教武功,卻沒想到竟會在此處相遇,若我沒有記錯,道長並非貪杯之人。”

  謝清微眸中波瀾不驚,淡淡地說:“貧道確實滴酒不沾,只是心中掛念之人在此,故而不敢遠遊。”

  “掛念之人?”

  謝清微抬眼看向僵立在堂中的鬼梟。

  常相憶吃了一驚:“這隻殭屍?你是他什麼人?”

  聽到“殭屍”二字,謝清微眼眸倏地收緊,眨眼之間又恢復淡漠,平靜地說道:“未亡人。”

  常相憶斷沒想到看似高山白雪的謝清微竟也會深陷人間情網,怔了怔,一時失了言語。

  “你也不需太吃驚,”金縷雪鬆開長鞭,笑道,“食得人間煙火色,便是紅塵痴兒女,丹台玉室苦修道,豈如痛飲且狂歌?”

  謝清微卻搖了搖頭:“修行清苦,卻並不乏味,若沒有遇到開陽,貧道或將清心寡欲,尋仙問道,然情不知所起,終究毀了道基。”

  樂其姝轉頭看向他:“你後悔嗎?”

  “無悔。”

  常相憶深深嘆出一口氣,喃喃道:“當年安廣廈突襲不歸山,是給長姐留了退路的,可她卻還是選擇和鳳棲梧一起戰死,小酒鬼,蠻婆子,你們說,臨死的那一刻,她後悔嗎?”

  想必依然是無悔的,三千世界十丈軟紅,卻獨取一瓢弱水,慷慨飲盡,箇中繾綣與豪情,何等令人艷羨,又有何值得後悔?

  “謝道長,”常相憶道,“想必你也曾聽說過萬鬼墳炮製鬼將的辦法。”

  謝清微眸光微沉:“以鐵釘入腦,錮其神智,再以巫蠱灌入,毀其筋骨,最後以劇毒浸體,炮製肉身,宛如行屍。”

  “不錯,我在醫毒上雖頗有所成,卻從未嘗試解過鬼將的禁制,”常相憶思索著說,“收到蠻婆子飛鴿傳書之後,我想了很久……”

  謝清微呼吸一窒,急問:“可有恢復的方法?”

  “逆其道而行之。”

  “什麼?”

  “鬼將的肉身經過劇毒浸泡,仿若銅皮鐵骨,半死不活,雖生猶死,若要解毒,須得用同樣的方法,渾身浸泡在藥水中,以毒攻毒,方能重獲肉身。”

  謝清微何等聰明,立即明白她的意圖,剎那間臉色煞白,喃喃道:“這才是第一步,然後還要重塑肌骨、取出鐵釘……”

  “不錯。”

  “不……我曾聽聞,炮製鬼將失敗機率極大,百中得一,若要重走此路……不,”謝清微搖頭,“更何況,重塑肉身筋骨必將痛不欲生……”

  “可是我們必須得做,”樂其姝道,她抬起眼,看向鬼梟死氣沉沉的眼珠,咬牙,“我的開陽徒兒是天地間頂天立地的大俠,他寧願死,也不會容忍自己變成這般鬼樣。”

  第九五章 番外二未完已續

  常相憶在不醉酒坊長住下來,苦思可以解開鬼梟之毒的辦法。某日,謝清微正在盤膝打坐,忽聽窗下響了一聲,常相憶綿綿的聲音響起:“謝道長,我有一事想請道長幫忙。”

  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最後一抹殘照落在窗子上,投出一片橘紅色的光影,謝清微走到窗邊:“常夫人但說無妨,貧道自將竭盡全力。”

  常相憶道:“解藥即將配成,卻發現少一味雪極糙,此物極為難得,只生長在崑崙山雪境之巔,世間罕有。”

  謝清微狐疑:“貧道自幼在雪境修行,卻從未聽說過這種糙藥。”

  “雪極芝糙生長極難,九十年生根,九十年發芽,九十年開花,花開卻只有一瞬,若能在花開一瞬間整株採下,將可活死人、肉白骨,對解鬼梟之毒有奇效。”

  “奇效……”謝清微眸光微閃,喃喃道,“若雪境之巔真有此等靈糙,這世間最有可能得到它的便是我的師門了。”

  常相憶微微一笑:“我也這麼認為。”

  “可是,崑崙與金陵相隔萬里,即便騎最快的馬,也要一個多月才能來回……”

  “有樂其姝在此,定會護佑鬼梟的安全,道長毋庸擔心。”

  謝清微放下心來,以常相憶的意思是第二日清晨再動身,但謝清微卻不願多等一個晚上,連夜便快馬奔向崑崙。

  金縷雪臥在樹上,目送他白衣若雪飛馬而去,消失在夜幕中,皺了皺眉:“阿姝說此番解毒非比尋常,鬼梟肌骨雖羸弱,但卻不懼生死,力大無窮,萬一被藥水激得發作起來,非武功高強之人不能壓制,這種時候,為何還要把他派出去?”

  常相憶嘆出一聲氣:“就當是我心軟吧。”

  謝清微快馬加鞭,從日落跑到日出,又從日出跑到日落,無數個日日夜夜奔襲而過,崑崙山依舊是遙不可及。

  他茫然地想:十一年前從崑崙山上走下的時候,竟沒有發現這條路是這般遙遠的,仿若一條懸在半空的天路,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人間四月芳菲盡,馬蹄踏過零落的春花,踏過肥美的水糙,穿過江南和漠北,終於在半個月後踏上了白雪皚皚的雪山。

  “雪極芝糙?”師尊太清真人微微皺眉,“為師在雪境清修五十餘年,從未聽說過什麼雪極芝糙。”

  謝清微怔了怔:“常夫人說此物生長在雪境之巔,九十年生根,九十年發芽,九十年開花,花開卻只有一瞬,若能在花開一瞬間整株採下,將可活死人、肉白骨……”

  太清真人突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還真是關心則亂,試想,若真有此般靈藥,豈會無人知曉?想必崑崙的山門早已被踏破了。”

  謝清微腦中一閃,驟然一陣空白,霍地站起身來:“常夫人騙了徒兒!”

  “你心性單純,不識人心險惡,十一年前我令你下山歷練,唯一擔心的便是會被人欺騙,做出無法挽救之事。”太清真人徐徐說道,“看你如今的樣貌,想必也吃盡了七情八苦。”

  “師尊……”謝清微喉間一噎,拜倒在師尊腳下,深若寒潭的清冷眸中流出淚水,他喃喃道,“徒兒妄動凡心,道基盡毀,又受jian人蒙蔽,犯下彌天大罪,如今已滿身罪孽,罪無可恕了。”

  太清真人抬手,輕輕撫過他滿頭銀絲:“世間人心難測,情劫難逃,你若已知錯,便留在為師身邊,朝夕焚香,清修悔過吧。”

  謝清微猶豫了半晌,搖頭:“徒兒還有掛念之人。”

  “……既然如此,”太清真人輕輕嘆出一聲氣,“那便去罷。”

  謝清微叩別師尊,站起身疾奔下山。

  ――崑崙山沒有雪極芝糙,常相憶故意將自己支開,為什麼?難道是開陽……

  返程只用了十天,塞外名駒如驚雷般衝進金陵城,一靠近不醉酒坊,謝清微忽地心頭一凜――仿佛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劃破了傍晚的靜謐。

  他身體猛地騰起,飛撲進院落中,剎那間,目眥盡裂,只見一個巨大的酒缸中盛滿血色藥液,鬼梟被數根鐵鏈緊緊束縛在其中,亂發披散,仰天發出淒烈的慘叫。

  “你們做了什麼?”謝清微疾奔上前。

  常相憶猛地回頭:“攔住他!”

  鍾意和樂無憂擋在了謝清微面前:“你不能靠近,開陽現在正是最危急的時候,你貿然靠近只會添亂!”

  謝清微生生止住腳步,看向眾人,啞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金縷雪道:“重塑肌骨無異於逆天之行,其間一定痛不欲生,毒丫頭料定你看不得開陽小子吃虧,所以才尋了個藉口把你支開。”

  謝清微心如刀絞,搖了搖頭,喃喃道:“再多的苦難我都願意陪他熬過去……”

  “崑崙山遠在萬里之外,我沒想到你竟會回來得這麼快,”常相憶嘆一聲氣,“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說話間,又是一聲嘶吼,鐵鏈被掙得嘩啦作響,謝清微抬眼看去,見到樂其姝倒掛在樹頂一條鐵鏈上,雙手如爪,緊緊按在鬼梟的頭上。

  而鬼梟仿佛在經受極大的疼痛,五官猙獰而扭曲,張開嘴,痛苦地掙扎著。

  謝清微急問:“這是在作甚?”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常夫人已配出解藥,重塑了他的肌骨,”樂無憂道,“我娘以雲散心訣拔出他腦中禁錮神智的鐵釘。”

  謝清微順著他的視線,在不遠處的鐵盤中,看到四根細而長的鐵釘,上面沾滿了血肉,他心頭一痛,不由得別過眼去。

  嘶吼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齒碰撞聲,謝清微抬眼看去,看見鬼梟渾身顫抖,上下牙齒咯咯咯地撞擊著,顯然已經疼到發不出聲音,而在他上方,樂其姝滿臉是汗,雙手慢慢往旁邊移開,兩根血肉模糊的鐵釘從鬼梟的顱骨漸漸露了出來。

  謝清微感覺那鐵釘如同刺在自己腦中一般,痛徹心扉,他死死咬住牙關,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樂其姝的動作。

  只見鬼梟猛地兩眼翻白,一個劇烈抽搐,樂其姝忽地抬起手,兩根鐵釘落在了鐵盤中。

  常相憶沉聲:“還剩最後一根,在神庭穴。”

  樂其姝深吸一口氣,手掌按向鬼梟的顱頂,溫潤柔和的雲散心訣探入顱腦,尋到那根鐵釘,慢慢拔了出來。

  變數就在一瞬間,鬼梟忽地發難,一陣震耳欲聾的裂響,數根鐵鏈齊齊掙斷,酒缸轟然碎裂,藥液漫天飛濺出去。

  鬼梟悍然飛出,渾身衣衫盡碎,露出一身重塑而成的鮮嫩肌骨,挺拔頃長,狂野不羈,揮起雙腕殘餘的鐵鏈,擊向眾人。

  樂其姝身輕如燕,身形一縱,猛地翻身上了樹頂鐵鏈,既快又穩地沿著鐵鏈疾走幾步,躍上房頂。

  而常相憶輕功不濟,被一掌擊飛出去,重重撞在樹上。

  鬼梟卻不罷休,緊跟上去,抬起手掌,狠狠抓向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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