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頁
他看她的眼神讓方醫生心裡“咯噔”一聲。
那是種,她經常在陸總眼裡見到的神情。
脈脈深情,不訴不離。
唐言蹊卻不大想理他,別著頭,很煩躁地揮開他的手,“我說過八百遍了,墨嵐,你真為了我好就別再來看我。被他知道了又要生我好幾天氣的。”
“你為了一個陸仰止,連從小到大的朋友都不要了嗎?”
“那你對我做過的事,又是從小到大的朋友該做的嗎?”
那日不歡而散,那男人再沒來過。
方醫生卻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容易就結束了。
果然,在沉默壓抑了兩個星期後,一條驚天緋聞,在榕城的空氣里爆裂開來。
——新晉的陸太太給陸總帶了綠帽子,肚子裡的種更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這消息像是病毒,瘋狂地蔓延至榕城的大街小巷。
連一向不喜歡八卦的方醫生都聽說了。
她皺著眉頭,喃喃道:“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那對天造地設的賢伉儷。
可是轉念一想,在這位陸太太之前,大家都說陸氏集團的三公子,是個不近女色的Gay。
如若三公子真是個Gay,那陸太太肚子裡的孩子又是哪裡來的?
腦海里莫名浮現出了那個叫“墨嵐”的男人的臉。
方醫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這表面看上去的一往情深,追根究底,就是個騙局嗎?
也對,她原本就和那些男人走得那麼近。近到連肢體接觸都可以毫不避諱。
倒是可惜了陸總對她的一番縱容寵愛。
很長一段時間,那個權勢滔天的男人都沒再帶他的太太來過醫院。
不過,他倒是和他的長姐來過一次。
拿著兩組DNA的樣本,讓他們化驗做親子鑑定。
化驗結果,兩組樣本之間,並不存在親子關係。
陸總當時面色沉凝,凜然的戾氣破壁而出,籠罩在周圍所有人心上。
可他還是壓著脾氣,一字一字地盯著醫生問:“這DNA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陸遠菱亦是怒得想笑,“DNA是你親眼看著醫生和獄醫從你身上和她肚子裡取出來的,你竟然到現在還在懷疑別人冤枉她?”
男人攥緊了手掌,俊美的眉目煞氣森然,“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來取我的DNA。”陸遠菱伸出手。
當時為了她的身體著想,孩子的DNA並未取出太多,也是陸仰止親眼看著操作的。
絕無可能出問題。
至於他這邊的樣本……
陸遠菱讓醫生取了樣,又在陸仰止的全程注視下與之前剩下的他的樣本做了對比。
“如何?”
醫生大氣也不敢出,低聲回答:“經過親緣鑑定,這兩個樣本是親生姐弟關係。”
男人的瞳孔一縮。
與大姐的DNA是親生姐弟關係,也就是說,是他本人的樣本無疑。
當時方醫生就在門外,親眼看到男人攥緊拳頭猛地捶在了醫院的牆壁上,喉嚨中溢出低低啞啞的笑,暴躁在他周身如刀鋒掃蕩著空氣,有著將人心一寸寸凌遲的落寞與狠絕。
又過了一周,男人面無表情地將妻子帶來。
那時唐言蹊形容憔悴,方醫生很少見到哪個懷孕七八個月的孕婦瘦得像她一樣。
究竟發生過什麼,她無法開口去問。
只是按照男人說的,兩個字,引產。
女人坐在病床上,聽到這兩個字時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去,眼裡流著淚,拽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他給一個理由。
方醫生聽著那哭聲都覺得心碎,但轉念一想,她又替陸總惋惜。
還要什麼理由呢?
你身為陸太太,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嗎?
男人卻無動於衷,像是終於耗光了所有的心血與感情,頭也不回,只說:“這個孩子,我不會留。”
唐言蹊哭得嗓子都啞了,他最後甩開她的手,讓護士將她推進了手術室。
方醫生換好衣服,準備跟進去。
按理說,這麼大的孩子,不能再做引產手術了。
然而以陸家在榕城說一不二的權勢地位,別說是個未出世的孩子,就算是讓產婦死在手術台上,誰又能把他們怎麼樣呢?
方醫生低著頭走進去。
引產手術,步驟與生孩子極為相似。
孕婦受到的痛苦也與生孩子別無二致。
只是,生孩子之前,醫生會將孩子殺死在子宮裡。
也就是說,產婦會生出一個死胎。
此為引產。
她手裡拿著藥,眼前不斷閃過這幾個月來這對夫妻之間的種種。
還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方醫生從未想過,這個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女人,也有痛到如此地步的時刻。
可若是當真珍惜這段感情,又何必背叛。
富貴人家真是那麼好進的麼?
產婦情緒激動,醫生一時間束手無策。
忽然,她的下腹開始流血,明明還沒將引產的藥物打進體內,卻已經出現了血崩的跡象。
一干人等手忙腳亂,唐言蹊陷入昏迷,幾次醒來幾次又昏過去,口中念念叨叨的卻還是:“孩子,我的孩子……” 方醫生對面是個行醫時間很長的前輩了,他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沉著臉,對她道:“小方,下病危通知書,產婦難產大出血,我們必須全力搶救。如果再把藥打進去,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快出
去讓家屬簽字,做個決斷。”
方醫生永遠忘不了她拿著那紙病危通知書走到門外、與男人視線相交的那一秒。
她三言兩語說清了的情況。
男人驀地攥緊了拳頭,眼底猩紅如血,再也不復當初的冷靜沉穩、運籌帷幄。
一個野種。
一個背叛了陸家的女人。
一個給他戴了綠帽子、讓他成為全城笑柄的“蕩婦”。
誰也沒想到普普通通的一台引產手術,竟然會出這麼大的差錯。
方醫生幾乎可以想像,他下一句話是:“不必管她,這個孩子不能留,讓她自生自滅。”
可他卻啞著嗓音,每個字都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保她的命。”
“陸總?”方醫生震驚地望著他。
保她的命,意味著,那個野種,要被生下來。
“我說話你聽不懂嗎!”陸仰止一雙鷹隼般銳利沉鶩的眸子猛地攫住她的臉,“我說,保她的命!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蕩平這家醫院來賠!”
方醫生被嚇得半天回不過神,而後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連連道:“是、是,陸總……”
她慌忙往回跑,卻又聽見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孩子生下來我要帶走,不必讓她知道。”
方醫生一瞬間淚如雨下。
在生死的抉擇中,他想也不想替她選擇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