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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煮魚片應該趁新鮮熱辣時吃。打包回來再加熱,魚肉便散了厚了,木篤篤的像豬肉。倒是兩道涼菜還不錯,金針肚絲和拌海蜇,慡慡脆脆的,最適合下酒。胡小兵吃到一半,又去翻那些尋人啟事。

  "其實該把龜兒子的照片印上去的,效果會更好。"他說。

  "哪來的照片?"阿三問。

  胡小兵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一拍大腿:"開心網--龜兒子的頭像不是在那兒?"

  阿三呵呵笑起來,拿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腦筋倒動得快。"

  照片像素很低,應該是拿手機拍的,放大了就有些模糊。又印了一百張。用原先那些傳單的背面印的,阿三給他打了個折扣,只收墨粉錢,每張一角。胡小兵覺得他小氣,加起來也就十塊錢,他請他吃的那些飯都遠遠不止這個數,大錢不計較,倒計較這些小錢。胡小兵想歸想,心裡還是佩服阿三的。做生意是該這樣,清清楚楚、一板一眼的。當初趙鬍子說合夥做木材生意,說得花好稻好的,他想也沒想,一股腦兒把家當全投了進去。阿三才不會,任趙鬍子說破了天,也就投了五千塊。現在生意虧了,錢沒了,人溜了,他胡小兵輸個一敗塗地,人家阿三照樣穩穩做著小生意。五千塊也是錢,但一點也不傷筋動骨,老底還在呢。不服不行。

  第15節:尋人啟事文(2)

  趙鬍子的頭像印在尋人啟事的左上角。"尋人啟事"這個法子,胡小兵還是跟電視劇里學的。找到人,就給五千塊獎金。貼在趙鬍子家附近,人來人往的,機率再小也總有希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趙鬍子跟她女人離了婚,明擺著是讓女人撇清。但老婆孩子擺在那裡,沾皮帶肉的,胡小兵不信他能躲一輩子不回來。門衛都報過幾回警了。警察的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胡小兵不在乎,又沒犯法,總不見得把他抓了去。真要抓去了也好,裡面管吃管住,也省得開銷。胡小兵是豁出去了。那些錢是一分一厘攢下的,砌磚頭、扛沙包、做苦力,颳風下雨沒日沒夜地干,帶血帶淚的錢,是肉里分。三十多歲的人了,連個女人也沒尋著。在上海混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個光杆子。真不如死了算了。

  挑了個晴天,繼續貼。門衛遠遠朝他做手勢,示意已經報警了。他不理會。一手刷糨糊,一手貼傳單,動作是越來越利索了。說到底什麼都是熟能生巧。厚厚一疊紙轉眼便貼了大半。

  旁邊湊過來一隻手--"啪"的一下,在他的傳單邊,又多了一張"尋狗啟事"。胡小兵一愣,看見偌大一個狗頭在那裡,有些愕突的神情。是彩打,效果完全不一樣了,很逼真,頓時把他的"尋人啟事"比了下去--人不如狗。手的主人--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短裙下是一雙長靴,妝化得很濃,劉海厚厚地遮住了眼睛,半張臉都沒了。

  兩人對視一下。女孩看到他的傳單,笑笑,上唇微微鼓出來。他瞥到狗頭下面的金額,有些吃驚了。停了停,怪不好意思的。拿著剩下的傳單,走向馬路對面。

  女孩很快跟了上來。"警察會管嗎?"她問。

  "會。"他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大不了撕了,反正還可以再貼。"她邊說邊貼,動作明顯有些生疏。剛貼的那張被風一吹,搖搖欲墜。他見了,在角上補些糨糊,按牢了。

  "謝謝,"她朝他笑,"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英雄所見略同。"

  "你是狗,我是人。"他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忙解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第16節:尋人啟事文(3)

  "我曉得你是什麼意思。沒關係。"女孩指著傳單上的頭像,問他:"仇人?"

  "嗯。算吧。"

  "趙鬍子是真名?"

  "不是,誰曉得他龜兒子真名叫什麼!"胡小兵沒好氣地回答。

  女孩笑起來:"四川人?"

  他點頭。

  "卷了你的錢,跑了?"她指指傳單上的頭像,又問。

  "你怎麼曉得?"

  "看你的樣子就曉得了,咬牙切齒的,"女孩笑道,"肯定是跟錢有關。"

  "那你呢,狗卷了你的錢跑了?"他覺得她說得太輕鬆,有些不悅。故意惹她。

  "不是錢,是心。傻妹走了,把我的心也帶走了。"女孩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露出悲傷的神情,"沒有它我活不了。"

  胡小兵嘿了一聲:"是母狗?"

  "嗯,一出生就帶著,到現在兩歲了,從來沒分開過,連睡覺也一起--傻妹是我的心肝寶貝,比我老爸老媽還親。"

  "怎麼丟的?"

  "不曉得。一覺睡醒就沒了,像變戲法一樣。"

  女孩有些懊喪地跺了跺腳。在牆上刷了糨糊,"啪"的一下,重重地把一張紙粘上去。狗頭與趙鬍子的頭並列著,一張彩色一張黑白,一張大些一張小些。胡小兵忽然覺得自己挺吃虧。

  "你這樣貼在我的旁邊,別人就光注意你的,不會注意我的了。"他提出抗議。

  女孩愣了一下。"怎麼會!本來你的小傳單根本沒人注意,我這張一貼,看的人多了,順便也就會注意到你的--這是連帶效應你懂不懂?你應該謝謝我才對。"

  胡小兵心裡哼了一聲。

  "尋狗啟事"最後一行的懸賞金額,用大一倍的黑體字打出來,異常醒目,後面還跟著三個感嘆號。女孩沒有留手機,而是留了個QQ號。落款是"傻妹的姐姐"。

  "其實--"胡小兵停了停,有些促狹地說,"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你的傻妹早就被人抓走,紅燒燒清燉燉,成了--"他瞥見女孩有些憤怒的眼神,聳了聳肩,做出開玩笑的樣子,"我也是猜測,你曉得,它不過是一條狗,又不會自己跑到公安局--要是碰到天橋下那些飯都吃不飽的人,這個,你自己想吧。天氣冷,狗肉煲最補了--"

  第17節:尋人啟事文(4)

  女孩拿著一疊傳單,恨恨地離開,臨走還朝他白了一眼。胡小兵吹著口哨,心情似乎有所改善。女孩的背影窈窕多姿,短裙下的雙腿筆直。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來,落在頭頂柔柔軟軟的,像羽毛,很輕。胡小兵拿腳打著拍子,嗒嗒嗒--把口哨吹得像一支交響樂。

  依舊是到阿三那裡吃飯。在附近超市買了瓶零拷的黃酒,老是過去吃現成的,怪不好意思的。酒再便宜,總歸也是份心意。阿三是不會說什麼,可還有他女人呢,女人心眼小些。零拷的黃酒便宜歸便宜,味道還是過得去的。兩人對些下酒菜,再熱上一斤黃酒,可以聊上幾小時。

  從超市走出來,腳碰到旁邊一個什麼東西,軟軟的,起初還當是一團塑膠袋,再一看,是只半大不小的沙皮狗,身上穿件黃澄澄的狗背心。胡小兵已走了過去,又折回來。腦子裡電光火石閃一下,陡的想起牆壁上那個彩打的狗頭。

  "傻妹!"他試著叫了聲。

  沙皮狗嗚的一聲,朝他看。停頓幾秒,又叫了幾聲。

  胡小兵想,龜兒子的,這麼巧!一時倒有些詫異了,世界原來真的這么小。傻妹在角落裡瞪著他,臉皮耷拉成一層一層,像個八十多歲的老頭。胡小兵湊近了,發現自己在狗的瞳孔里,有些怪異的神情。一人一狗對視了半天。胡小兵沒有遲疑,徑直上前抱起它。

  他把傻妹帶到阿三家,又出來,到老地方撕下一張"尋狗啟事",隨即找到一家網吧,上了QQ。傻妹的姐姐在線。

  "我找到傻妹了。"他打字很慢,半天才一行。

  "真的?!"

  "獎金怎麼給我?"他繼續緩慢地打著字。

  "一手交狗,一手交錢。"

  "行,那你說個地方。"

  依然約在那個小區門口。女孩原本說晚上就交易,他說第二天早上。想讓女孩再急上一晚,吊吊她胃口。胡小兵其實也挺迫切的,那筆獎金比他落在趙鬍子手裡的錢還多。龜兒子的,一條破狗也這麼值錢,比人還貴。

  胡小兵哼著小調回到阿三家,進門便聞到一股香味。

  第18節:尋人啟事文(5)

  "龜兒子的,什麼東西這麼香?"他笑著問。

  阿三女人穿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菜勺。"三七開,回來啦?"胡小兵是三七分的髮型,她一直叫他"三七開"。

  "狗肉煲,天冷補一補--"她有些外突的門牙,說話微微漏風,常年鎖著眉頭,即使笑,眉間也是一個深深的"川"字。

  胡小兵跟著笑,問阿三去哪兒了。阿三女人說:"家裡沒醬油了,買去了。"胡小兵哦了一聲,又問要不要幫忙。阿三女人說:"你們男人哪懂得廚房的事,坐著吧,待會兒陪我們阿三多喝兩杯。"胡小兵應了,在沙發坐下。忽地想起什麼,飛快地站起來,奔去陽台。

  "狗呢?"陽台上空空如也,他幾乎是有些驚惶地問。

  "鍋上燉著的不是?"阿三女人說。

  胡小兵呆住了。一股冷氣從腳底直逼上來,直衝到頭頂,背上都發毛了。他兀自回不過神來,腦子裡一陣發脹,都聽到嗡嗡的聲音了。

  阿三開門進來,把醬油交給女人,瞥見他的神情,覺得好笑:"怎麼了,撞鬼了?"

  胡小兵踉踉蹌蹌地衝到廚房,掀開鍋蓋--滿滿一鍋肉塊,鍋里噗噗冒著泡,香氣撲鼻。他直瞪瞪地看著,整個人僵得像冰。阿三女人倒了些醬油下去,拿勺搗了兩搗,又蓋上鍋蓋。阿三說胡小兵,愣著幹嗎,出來呀,廚房不是男人待的地方。

  胡小兵給他說得都快哭出來了。

  "大哥--"半晌,他帶著哭腔,"這種狗你也宰得下手?"

  "是你嫂子宰的。飯店裡乾的,還怕這個?"阿三嘿的一聲。

  胡小兵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這頓飯吃得像死囚飯。阿三也徹底懵了,"不早說--"他女人在一旁傻乎乎地道:"這鍋肉給她送回去,狗頭還在呢,不怕她不認帳,死狗也是狗,獎金給打個對摺總成吧。"阿三在他女人身上拍了一記:"滾你的,少胡說。"

  胡小兵想著第二天的碰頭,要給女孩打電話,又猶豫了。終究是沒有打。一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起床,眼圈都是黑的,像被人打了一拳。坐著抽了會兒煙。連著抽了十來根。煙霧裊裊,把臉都遮沒了,像戴了層面紗。一邊抽,一邊思考,滿地都是菸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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