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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這話你就說過了吧。你說,你送老師一把玫瑰,這是什麼?小資!惡俗!你以為玫瑰就象徵愛情了?一把玫瑰就可以打動著名的福柯專家關燁教授了?告訴你吧,對她來說,玫瑰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空洞的能指。你把這叫浪漫,別寒磣我們中文系的學生好不好?你搞點經得起分析的把戲行不行?你的表達能力豐富一點有創意一點好不好?人家賀小剛好歹還會寫幾首詩。你送什麼?一把玫瑰?呸!”

  “這不是一般的玫瑰,這種玫瑰幾百塊一打!”

  “我知道它們很貴,和你的氣質完全匹配,你就是一充滿銅臭的商人。”

  “哈哈!有幾個充滿銅臭的商人會去追求大自己十七歲的女人?何彩虹,我知道你伶牙俐齒。不過,追求誰是我的自由,你別擋在這兒替我添亂。”

  “我沒添亂,你的行為完全是替關老師添堵。你一定要這樣大張旗鼓地鬧得人盡皆知嗎?你嫌關老師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就算你愛得死去活來,天昏地暗,你就不能想點別的委婉一點的辦法嗎?”

  “有辦法嗎?你替我想一個好不好?電話她不回,電郵她不理,見面扭頭就走——你讓我怎麼辦?”

  “她的意思你還不清楚嗎?她的態度你還不明白嗎?陳偉平,你博士讀得豬油灌腦了是怎麼的?學海無涯海都把你的學問沖光了是怎麼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人家關老師信奉的就是獨身主義,她一輩子都不要嫁人的。如果她想嫁人,年輕的時候還不嫁了?還輪得到你嗎?說到底是你的父權思想嚴重還是我的嚴重?父權理論的一大誤區就是認為女人必須嫁人,女人只有屬於了某個男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就從你定娶她這一點來說,你就不了解她,也不尊重她!陳偉平,趁著系裡的例會還沒有散,你快點走,別讓所有的老師都看見你——”

  話音未落,彩虹就聽見“砰”的一聲,自己的臉就開了花。還沒摸清發生了什麼事,大腦一黑,頭頂上閃出了無數顆小星星。她“噢”地叫了一聲,後退半步,坐倒在地。嘴裡鹹鹹地,似乎出了血。這時不知從哪裡衝過來一個白影。那個白影將陳偉平猛地一推,將他連人帶花地推進了電梯。她聽見一個冷冷地聲音對著電梯裡的陳偉平喝道:“這位先生,我建議你不要衝動,保安就在一樓等著你。”

  叮著一聲,電梯的門關了。

  直到這時彩虹才恢復了知覺。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連牙齒都鬆動了。鼻子被人打歪了,鼻血流了一身。又急又怒,她“蹭”地從地上站起來就要按電梯,有人拉住了她,低聲說:“別追了。既然你不想替關老師找麻煩,就先到我的辦公室來坐一下吧。”

  她抬起頭,看見是季篁,沒吱聲,捂著臉跟他去了辦公室。一邊走一邊想,我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啊。早上被騷擾,中午被暴力,我這一天可怎麼過啊。

  季篁的辦公室不是很大,卻很舒適。除了辦公桌、書架和椅子,居然還有一個半新不舊的三人沙發。不過辦公室里空空如也。書架沒有書,桌上有一疊文件和一台老式的電話。沒有多餘的電器,更沒有計算機或手提電腦。

  他請她坐沙發,然後站在她面前,捏著自己的下巴:“看樣子傷得不清,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知為什麼,彩虹總覺得他的口吻里有一絲冷誚。他微微地俯身,嗓音很輕,略帶著點安慰,好像在和一個正在哭鬧的小女孩說話。

  越是這樣,她越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用,我沒事。……有紙巾嗎?我需要擦擦臉。”

  他出去擰了一條濕毛巾遞給她,她對著小鏡擦乾血跡,發現自己的左臉已經青紫了,整個腮部火辣辣地,連牙齦也跟著痛了起來。季篁踱到窗邊坐下來,隔地桌子打量她,過了半分鐘,忽然想起什麼,到走廊去了一趟,回來遞給她一個裝著冰塊的密封袋:“敷一下,很快就會消腫。”

  彩虹用手巾包著,將它貼在自己的腮邦上。

  她暗暗地想,自己的樣子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如果在午飯這個校園人最多的時候離開學校,一定會被圍觀。

  他似乎察覺了她的想法,說:“你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覺得好點再走。我下午有課,一個小時之後離開,不會打擾你的。”

  “那你——不需要備課嗎?”

  “我正在備課。”

  “你備課不用書不用電腦嗎?”

  “不用。”

  彩虹好奇了:“那你怎麼備?”

  “面壁,對著牆發呆。”

  “那你快備課吧,我不說話了。”

  他點點頭,斜靠在扶手椅上,雙眼望著牆壁,開始長時間發呆。

  她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發現他的側影很漂亮。他的鼻樑異常挺直,眼窩微深,有兩道淡淡陰影。他看上去並不是很壯,至少不是陳偉平那樣胸肌發達的人馬。恰恰相反,他的肩有點窄,胸也不是很寬,側面看去,瘦而纖細,甚至有點抑鬱。

  他很少笑,看來是真的。

  彩虹在假寐的眼fèng中偷偷地觀察三十分鐘,突然意識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和一個年輕的男人相坐無語,久而不倦。然後,她終於敵不過漸來的睡意,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外有人低聲說話。

  “她睡了很久了……還沒有醒。”

  “季老師,我不能再等了,能拜託你送她回家嗎?”

  “沒問題。”

  那是關燁的聲音。她努力地想睜開眼,努力了好幾分鐘才完全清醒。

  等她清醒時,關燁已經離開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她有點歉意地對季簧說。

  “沒關係,我剛下課。”

  那麼就是兩個小時。

  她笑了笑。

  他依然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神情依然是淡淡:“挨了這麼重的一拳,你居然沒有哭?”

  “我從來不哭。”彩虹說,“就像你從來不笑一樣。”

  他眯起眼睛看她,有點迷惑:“關老師說,當年你的文學理論是全系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她費了很大的口舌才說服你不要搞理論,而是跟著她搞小說。”

  “我也喜歡小說。小說和理論並不矛盾。”

  他尋思著這句話,表示同意。

  “剛才那個人,是你的師兄?”

  “他挺可憐的,我不怪他。我差點想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他了。季老師,您不熟悉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充滿了狡猾的人。像他那樣容易受傷害的男人真的不多,如果我是關老師,我可能會有點動心。”

  “容易受傷害的男人?”他的眉頭挑起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女人特別容易被這種男人打動?”

  他深吸一口氣,搖頭:“絕對沒有。”

  彩虹看著自己的手:“這麼說來,關老師告訴了你很多關於我的事?”

  “……我們一直在外面等你醒過來。”

  彩虹不依不饒地說:“可是,我卻對你一無所知,這公平嗎?”

  他無奈地說:“不公平。”

  然後他從桌上的一推文件中抽出一張紙遞給她:“拿著這個,會不會讓你覺得公平點?”

  她接過來一看,禁不住失笑。

  那是一張他的簡歷。

  6

  “原來季老師和關老師是校友啊。”坐在計程車上看著此君燙手的簡歷彩虹覺得有點羞愧。本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好了,至少在同門師兄妺里她向來獨得老師們的親睞,不然這珍貴的留校名額也不會落到她的身上。而季篁簡歷上的那些各種各樣傳說中的獎學金和長長的已發表論文名單,還是讓彩虹覺得江湖風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強中更有強中手。

  季篁與關燁同畢業於建國以來文科最強勢的S大學,百年老校,傳統深厚。F大學文學院全國排名第二,近年來駸駸然已有分庭抗禮之勢。

  “具體地說,我應該是關老師的師弟。”季篁解釋,“雖然我進校時她已畢業多年。去年我導師六十大壽時我還在北京見過她。”

  彩虹瞪大眼睛:“你也是蘇少白的學生?”

  雖然隔行如隔山,但搞文藝理論的沒有誰不知道蘇少白,S大學中文系的鎮系之寶,文藝理論界的權威。何彩虹考研的時候還細讀過一本他的敘事學專著呢。不過聽說此人性情耿介,脾氣孤傲,對學生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沒什麼人緣。和他年歲相當的博導從能夠帶博士到退休再不濟的也帶了二十幾個學生。而到目前為止,從蘇少白的手上只畢業了三個博士。沒畢業的個個對他瞋目切齒。

  “對。”

  “那麼說……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第三個?”

  他點頭。

  “聽說蘇少白是個獨身主義者?”

  “對。”

  “那你呢?你也是嗎?”

  他想了想,說:“不是。”

  “聽說蘇老平日不苟言笑,但在自己學生的畢業典禮上卻會咧嘴大笑和他拍照?”

  “嗯……有這回事?不大記得了……沒注意過。”

  “畢業典禮那天你笑過嗎?”

  “沒有。”

  “為什麼?你不高興畢業?”

  “高興了就一定要笑?”

  “如果不笑,誰知道你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轉過頭來審視她,慢慢地說:“我高興不高興,不需要別人知道。”

  “季老師,今年流行一個詞,叫‘裝酷’。”她禁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笑了半天,見季篁一點也不笑,只好低頭看自己的腳。

  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彩虹看了看來電顯示:“Hi,東霖。”

  ——我挺好的。

  ——我……在學校呢。今天有個例會。

  ——哦,別來接我!例會完了系裡有老師請吃飯。你知道啦,我是新人,不敢不去,會很晚回家的。

  ——幾點?不知道幾點。說是吃完飯要打牌,打通宵都不一定。

  ——放心放心,同事有車,晚了幫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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