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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虹仔細地想了想,堅定地說:“沒有。絕對沒有。我絕對是淑女。”

  “我叮囑過你別和人家談什麼富康,你沒談吧?”

  彩虹想笑。有一回相親她對著那男生大談福柯,硬生生把人嚇跑了。嚇跑了還回頭到明珠那裡告了一狀,說她假清高、調書袋。明珠記不住“福柯”,記成了“富康”。

  “沒。他倒是說他不打算要父母的錢。如果他父親給了他房子,他要求婚前財產公證,或者我們家象徵性地付給他家三分之一的房款。我心裡一算,三分之一也要六十萬,我們怎麼付得起?就對他說拉倒吧。”

  其實關於房子,那個秦小同只是暗示了一下。但頭次見面就談這個,彩虹還是很氣惱。後來秦小同打來電話她也愛理不理。若不是看在陳阿姨的面上她都要罵開了。這話本不當講,何必戳得人心疼。但彩虹媽一旦開了話匣,還真只有這樣才能止住。

  李明珠果然閉嘴。彩虹趕緊去廚房洗菜。

  沒想到李明珠又跟了進來,一把奪過菜盆:“我來洗吧。你這細皮嫩肉的手,可不能洗壞了,將來要留著嫁人的。回屋裡歇著吧。今天媽給你燉了骨頭湯,還有香辣牛肉。炒了豆芽就開飯。”

  彩虹正在回客廳,又被媽媽一把拉住,問道:“對了,那姓秦的小子,點菜的時候怎麼看的菜單?”

  彩虹愣了愣:“什麼怎麼看菜單?”

  “他是看菜單的左邊,還是右邊?”

  彩虹想了想,說:“當然是右邊。右邊是價錢嘛。”

  “暴發戶。有錢人只看左邊不看右邊的。你個黃毛丫頭懂個屁。”

  5

  從媽媽的身上彩虹深刻地認識到一個人的過去對自己的規定性。這個“過去”在媽媽李明珠的不斷潤色、豐富、和想像中已漸漸有了未來的影子。彩虹覺得此生的一大重任便是想方設法地幫助媽媽回到過去,替她找回失落的童年。

  回到家中的彩虹是資產階級與農民階級相結合的後代,住在無產階級的大板房裡。她有點搞不清自己的階級本質。可以確信的是她在工人階級的社區長大,每天坐著無產階級的公共汽車,來到階級成分混雜的烏托邦校園。在那裡,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作為老師她告訴他們社會是公平的,人心是善良的,只要你不斷拼博,麵包會有的,牛肉也會有的。然後學生們畢業了,帶著一顆純潔的心投入滾滾紅塵,發達的發達,跳樓的跳樓。

  所幸彩虹及時地回到了學校。盛午的陽光、青蔥的歲月、朗朗的書聲、和充滿活力的操場時時提醒她只有留在這裡才不會死亡。因為校園裡的人生沒有四季,校園只有一季,那就是永不凋謝的青春。

  次日的正午,她帶著這個信念興致勃勃地去了文學院,像所有剛剛工作的年輕人那樣,她童稚未脫,上樓一蹦一跳,好像早上八九點鐘太陽。就在這時她遇到了從後面追上來的中年教授方一群。

  接著,她的臀部就被人拍了一下。

  彩虹震驚地站住了。

  “小何,今天的例會你來嗎?”方志群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光睃到她的胸口,笑得意味深長。

  是這樣:今天彩虹穿了一件比較特別的文胸。這當然不是她主動要求穿的,而是媽媽買給她的。李明珠一直嫌女兒的胸部不夠□,特地給她買了這件昂貴的、“增強凝聚力”的定型文胸,商標上還寫著它有防治胸部下垂、□松馳、辱腺增生、纖維囊腫等諸多功效,穿上後體型果然有驚人的改觀。彩虹倒不十分在意,文胸麼,不就是一件衣服。沒料到這衣服對方志群這種人竟有如此強烈的視覺衝擊。

  彩虹低頭冷笑,冷笑間方志群已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越過她,一轉彎,進了會議室。

  讀研的時候彩虹就曾被這位方教授“拍”過一次。當時她正修著他的“西方美學史”,為了一年一度的全優獎學金,敢怒不敢言。現在和他作了同事,路漫漫其修遠兮,她不能再這麼上下求索了,一定要有所行動。意念已決,當下去了女廁所,在窗前給自己的導師關燁打電話。

  簡單說明了事件的經過,那頭沉默幾秒,傳來關燁優雅的女低音:“彩虹,馬上去找系主任。告訴她你被這人性騷擾,要求系裡嚴辦,將他開除或調走。不然你就要向校領導反映,同時不排除訴諸法律的可能性。記住,脾氣要足,口氣要硬,但不要哭。”

  彩虹有點遲疑:“這麼做是不是嚴重了點?……也沒有任何證據,萬一他矢口否認呢?”

  “凡事求其上方得之中,求其中則得之下。就算你這麼辦了,也至多是主任找他談話,讓他以後注意。方志群肯定抵死不認帳。可是如果不這麼鬧就連談話也不會有。龐老頭這個月為職稱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才沒空理你呢。”

  彩虹深以為然,掛機前關燁又加上一句:“記住。你剛工作,得抓緊機會教育你的領導:一,讓他明白什麼是你的底線;二,讓他知道你會憤怒。三,讓他以後一聽見你的名字就有如下的心理暗示:該給你的都得給了,不然會有數不清的麻煩。”

  這都是血和淚買來的道理,不是心腹誰會向你交待?

  彩虹連連點頭:“明白了。”

  從廁所出來,彩虹直奔五樓系主任辦公室。主任龐天順是位笑容可掬的老頭子,過早謝頂,多年來習慣戴一個以假亂真的發套。上本科的時候彩虹總能在大樓的走廊里瞥見他在裝滿線裝書的辦公室里正襟危坐,將假髮套摘下來放在桌上,拿把牛角梳認真地梳理。

  作為文字學教授、甲骨文專家,龐天順在學界迅速發達是因為他考證出了甲骨文中的幾個字。莫要小看,甲骨文剛出土時,那些簡單的、材料豐富的漢字早已被老一代專家考證得一乾二淨,剩下來的那些符號就像N元一次方程,求一個全解難如登天,與它相比,達文西密碼真不算什麼。一向以來,F大學文學院的領導都是由這種學問深湛的考據專家擔任,紮根國學,待人以禮,遠離黨派之爭。彩虹怒氣沖沖地敲開主任辦公室的大門,以一位青年女教師的名義義憤填膺地向他舉報了方志群的不苟行為,痛徹心扉地要求系領導對這樣的“學術流氓”做徹底清洗,要求他正式道歉,要求將他調離本院,否則她就要上報校領導或去公安局。她甚至暗示她有一位親戚就是律師,可以免費替她打這場官司。

  一口氣說了半個多小時,龐教授一直一聲不吭地飲茶,過了片刻,見她情緒平伏,方慢慢地張口:“小何啊——性騷擾這事兒,沒證據不大好說吧?搞不好還被人反咬一口,越描越黑。毀壞了方志群的名譽無所謂,你的名節也玷辱了——我看這最多是個行政治安事件。”

  薑還是老的辣,彩虹一下子就啞巴了,還沒緩過神來,龐教授一句話就將她打發了:“這樣吧,我去找方老師談一談,讓他注意點。如果還有再犯,一定嚴肅處理,你看怎麼樣?嗯——我馬上有個會,已經遲到了……”

  就這樣,彩虹灰溜溜地出來了。沮喪地跑到一樓茶水室倒了一杯開水,氣乎乎地站在那裡想對策,手機又突然響了,一看ID,還是關燁。

  “彩虹,你的事辦完了嗎?”

  “和您說得一樣,龐主任說他會找方一群談一談。”

  “行了,這就算你贏了。你快來救救我吧!”

  “出了什麼事?”

  “那個陳偉廷又來了,就在我的辦公室門口。”

  “我馬上去。關老師,您先迴避一下,千萬別回辦公室。”

  陳偉平來了。

  彩虹倒抽一口涼氣,放下水杯就往三樓跑。果然在關燁辦公室的門口看見了捧著一大把玫瑰的陳偉平。

  自從關燁教授的狂熱崇拜者文學院博士研究生賀小剛三年前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服毒身亡,關燁就成了學校的傳奇人物。從那以後,注她課的學生成幾何倍數增長。這位陳偉平是賀小剛的學長,關燁的另一位瘋狂崇拜者,論起輩份還是何彩虹的師兄呢。陳偉平博士期間就開始了他的愛情長跑,遭到拒絕後心灰意冷,退出沙場,將火炬傳給了師弟賀小剛。賀小剛的死重新點燃了他的心火,他以為受挫之後的關燁會心慈意軟、放鬆警惕。可是關燁從來也不給他機會。畢業後他棄文從商,在地產界混得風生水起。照理說以他的收入身邊肯定不乏佳麗。不料這人就是痴心不改,死纏硬磨,尋找一切機會接近關燁。

  何彩虹與賀小剛很熟,與陳偉平卻只有幾面之緣。唯一的印象就是兩人皆英俊美貌,都是當年中文系的才子。賀師兄清冷憂鬱,散漫如詩人;陳師兄慷慨多氣,是著名的情痴。

  即便在當年,彩虹也知道這兩位師兄雖然風神超邁,容儀俊慡,卻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

  媽媽李明珠的話:文科男人,感情豐富、見異思遷,斷斷惹不得!

  於是彩虹整頓身形,老遠地打起了招呼:“師兄好!”

  一身正裝西服的陳偉平向她斜睨,目光充滿了防犯:“彩虹,你是來替關老師擋架的吧?”

  “師兄,這是辦公重地,有什麼事你換個地方談好嗎?”彩虹將書包一放,打了個哈哈,“關老師今天不在辦公室啊。”

  “她十二點下課,下課之後一定會來辦公室吃午飯。”陳偉平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好整以暇地說,“我就在這裡等著她。

  “師兄啊,容我說一句。你已經走向社會了,老大不小了,你應當明白關老師她老人家今年高壽四十五,大你十幾歲哪。你這是演的哪出戲啊?你說,女大三抱金磚,這女大十七,抱什麼?”

  “誰說結婚一定要男大女小?為什麼就不能倒過來?這滿地里的小三小蜜全都願意嫁給六十歲的糟老頭子,我這麼一個二十八的英俊少年為什麼就不能娶一位四十五歲丰韻尤存的女人?還是老一輩的科學家開明,七十多了還娶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哩。”

  “是這樣……”彩虹附耳過去,“關老師已經過了生育的年紀,子宮荒廢多年了——”

  “笑話!我娶女人就是為了她的子宮麼?難道愛情的目的就是繁殖?我的愛是最純粹的愛!最純粹的愛不指向婚姻,也不考慮下一代,除了愛情我什麼也不要!彩虹,虧你還是關老師的學生,你滿腦子的父權殘渣!你違背了你的信仰,你不是一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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