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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風晚雙手捧著水杯,水面輕微晃動。

  她坐在餐桌旁,出神地盯著靛藍色的台布,良久才出聲:“並不是不能說。”

  *

  不是不能說,只是相隔有點久,她忘了一些。

  何風晚剛到紐約時,經紀公司派她去大型購物中心走時尚展演,糾正她缺乏表現力的台步,練習展示性。感。每一場秀開始時,伸展台會從地下緩緩上身,她因此學會了如何在後場狹小侷促的空間,排除羞恥心和其他模特一起快速換裝。

  經紀公司是孫道然聯繫的,何風晚誰也不認得。公司里還有不少15、16歲的少女模特,她不占任何優勢,反正被髮型、妝容和衣飾一襯,誰也看不出年齡上的分野。

  走一次能掙多少錢,何風晚不知道,最終到她手裡的只剩微薄。

  但她無所謂,就是仗著一把大好的青春,過得恣意無束。

  姜洲齡則不一樣,她是被家裡送來的,從一開始就目標明確,要成為頂尖模特。那時她們是室友,跟其他九個女孩子擠在東三街一套四間臥室的模特公寓裡。那些女孩子來自東歐和俄羅斯,彼此要好得似乎再沒有旁人介入的餘地。

  何風晚搬進公寓的那天晚上,正好遇見她們開party,隆隆震耳的電子音樂中,橫七豎八地躺倒一地。一個長金髮的女孩嗑了藥,很親昵地勾住她脖子。

  那女孩的眼神迷濛渙散,何風晚有些無措地僵立,隨後被她拿菸頭燙了頭髮。

  一扇房門打開,姜洲齡衝出來,把何風晚拽進臥室,斥道:“Lee說今晚會來的中國人就是你吧?我只管一次閒事,外面那些人你最好不要碰。除非你也抽菸喝酒沾藥,就當我沒說。”

  何風晚茫然地為自己辯解:“我是來當模特的。”

  姜洲齡小她幾個月,但比她早半年入行,言行舉止都充滿了過來人的老練,自得地把頭一昂:“那你跟我混,我罩你。”

  沒多久,她把元逢介紹給何風晚。

  元逢是個混跡許久卻仍未出頭的攝影師。他外表比年紀小不少,一張極清秀的臉,短短的發茬有些學生氣,但已經快三十歲了。因為一口流利的英語和開朗的性格,模特們和他很親近,他也常請大家喝咖啡,講些令人捧腹的笑話。

  他很會逗人開心,相處起來毫無負擔。

  姜洲齡直言不諱地說,她喜歡元逢,於是借著同胞之名要到他的電話。但是元逢認識太多模特了,她不知道他哪張笑臉里藏著真心,便始終端著。

  尤其都說這圈子裡太多男人是gay,姜洲齡害怕痴心錯付,經常托何風晚傳話試探。

  一來二去何風晚和元逢也熟悉起來。

  不管她情不情願,等到有些事情發生,已經來不及了。

  比如曖昧。

  有次何風晚被安排去科尼島拍攝某個內衣品牌的廣告照片,正好是元逢掌鏡。

  因為前一天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站了十個小時,何風晚的腳踝磨破了。她糙糙貼上創口貼,繼續今天的拍攝。

  按照元逢的要求,擺出各種嫵媚撩人的姿勢。

  可惜創口貼沒貼牢,在不斷的動作中磨出了血,沾上高跟鞋。收工時,何風晚一條腿近乎無知覺,還要忍受品牌方的壞臉色。她初來乍到,還不懂低頭,和對方高聲大氣地爭執。

  品牌方一怒之下要她原價購買,不然上報經紀公司加倍賠償。

  何風晚當時的收入僅夠吃飯、添置廉價化妝品和買些打折衣物,再沒有富餘,而那雙精緻的綁帶高跟鞋價錢相當於她三個月的工資。

  最後是元逢解的圍,他把鞋子買下來,又幫著說了許多好話。

  等所有人都散盡,何風晚還獨自坐在海邊的礁石上。

  元逢過來找她,伸手要拉她回去,哄她:“鞋子我買給你的,笑一下啦。”

  “你別管我。”何風晚的眼淚剛讓海風蒸發,不想被他窺出端倪,便頭一低,躲過他的手。

  可是聲音泄露了她的委屈。

  “慢慢來,你沒有做錯什麼。”元逢小心地幫她換上新的創口貼,聲音輕柔,如河道里緩行的軟水,癒合何風晚的心,“我們有時為了保護自己,需要出讓一點點的自尊。你就當作是種交換,不用太難過。”

  他的眼睛在夕照下呈現琥珀色的動人光澤,神情溫柔,“不過你是女孩子,哭一哭也不要緊,很可愛。”

  何風晚忍不住笑:“亂講,哭起來好醜。”

  “不會的,女孩子哭就很可愛。”

  “是嗎?我還以為你喜歡男孩。”

  “當然不是,我喜歡女孩。”

  這便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但誰都沒有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只問現在,管不了將來。

  *

  何風晚說到這,停住了。

  卓藍和成珠珠聽得屏息凝神,見她停住,忍不住追問:

  “你們後來為什麼不試著發展一下?”

  “對啊對啊,後來你們不是境況都好起來了嗎?”

  何風晚若有所思地說:“他先好起來,認識了一些明星,攀上了更高位置的人。有次他帶我去一個朋友那玩,但那天我實在太累了,喝了點酒直接睡在沙發上。所以就沒想到……”

  沒想到那場派對開到最鼎沸的時候,所有人開始溜。冰、抽。大。麻、亂。交。

  沒想到這些混亂狂歡的場景被人偷拍了下來。

  更沒想到當照片公之於眾,牽連了好幾個模特的時候,元逢為了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機會,沒有承認他也在現場。

  沒人相信何風晚是清白的,她那句“只不過在睡覺”的辯解怎麼聽都無力。

  唯一的證人是元逢,他當時出去接了一通漫長的電話,再回來發現事態控制不住,就溜走了。

  “事後我還幫他找藉口,告訴自己他都快三十歲了,攝影師的事業才剛起步,肯定不能放手……”何風晚心虛地放低聲音,“我是不是很傻啊?”

  卓藍和成珠珠面面相覷,誰都沒有回答。

  試問她們自己,何嘗沒有這樣盲目的時候?

  客廳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卓藍起身走去陽台,不太好受地燃起一根煙,打開一線窗戶,淡藍色煙霧瞬間隨風捲走。

  她邊抽邊問:“所以這件事能證明你無辜的,只有那個姓元的?”

  何風晚點頭。

  但是他三年前沒有站出來,三年後沒道理會挺身而出。

  成珠珠攥起兩隻拳頭揮了揮,堅定地說:“晚晚,你別怕!江總會幫你解決的!”

  “不不!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他?”何風晚焦慮,甚至惶恐地拽扯她,懇求,“珠珠,你別告訴他,別告訴經紀人。”

  成珠珠不明白:“為什麼?”

  何風晚微怔,有些艱難地說:“……因為他和我不一樣。”

  江鶴繁和她不一樣,他是無垢的,自小生活在優渥的家庭中,有著從容妥帖的良好教養,接受過卓越的高等教育,是個優秀到耀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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