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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混沌的腦中打撈許久,還真讓她撈到孫道然錯口說出的那個“江”字。

  她拍手笑:“你也姓江?那麼巧?”

  陳招財不願和一個醉鬼糾纏,正好樓煥走來,說裡面的人都要散,司機也到樓下了。

  “好,我們走。”

  “要走?等等我。”何風晚費力地扶牆站直。

  陳招財退兩步繞開她,交代了樓煥“給她支票”便大步流星離去。他雙手揣在褲袋裡,土耳其藍襯衫的袖口外翻,正面嚴整地系起領帶。

  高挑挺拔,利落寸頭配清俊面孔,壯闊胸膛撐平衣料,走上伸展台便是混合了冷冽陽剛氣的雅痞風。

  何風晚眯眼盯了一會兒,晃動支票朝他背影大喊:“謝謝老闆!老闆慢走啊!”

  在他看來,她不過是個愛財的女人,索性把這樣的設定貫徹到底。這世上千千萬萬種人,她總要是其中一種。腳下千千萬萬條路,她恰好挑了今晚這條,逢場作戲罷了,不為入他的眼。

  “何小姐。”樓煥叫住發怔的何風晚,“你沒法獨自坐電梯,請跟我們一起。”

  第05章 .

  跟在樓煥身後沒幾步,何風晚胸口一陣陣發悶,她拿手輕撫著順了順氣,擰著細眉進電梯。裡面只有陳招財一個人,站姿如松,有種英明神武的俊逸。

  何風晚暗想,就把他當做盆景,最後欣賞幾眼,為今晚畫個完美的句點。

  盆景一雙孤冷的眼睛看向她,頗有風度地問:“何小姐沒事吧?”

  “沒事沒事。”何風晚靠著電梯牆,朝他歪頭笑,“好久沒吃那麼多了,回去睡一覺就好。”

  陳招財隨即移走視線,落向樓煥刷指紋的手。

  然而電梯合攏前一秒,門外伸來另一雙手,生生截住了他們,急切的聲音緊隨其後:“請等等!抱歉!”

  蓬蓬紗裙擺擠簇地探入空隙,鞋跟在地面慌亂尋找節奏,進來的是個年輕女人。她差點撞上陳招財,鮮艷的薔薇紅唇笑意侷促,送上一疊聲的“不好意思”。

  “沒關係。”陳招財說著退開兩步,跟她隔出一點距離。

  旁邊的何風晚則愣住,手還搭在胸口,完全忘了反應。

  居然讓她撞見姜洲齡。

  一身抹胸小禮服的姜洲齡盤了圓髻,垂著鑽石耳墜,皇家花苑似的光焰照人。看到何風晚,她眼中閃過不自在,很快調整好,親切地打招呼:“晚晚,好久不見了。”

  這一聲叫何風晚酒醒了大半,回她:“好久不見。”

  其實不算久,兩年。

  這兩年她們刻意迴避對方,各自發展,只從媒體和朋友口中獲悉彼此的消息。不過始終是同一個圈子,遇見了並不稀奇。

  “早知道你也在,就拉你和我一塊兒了,我們好好聊聊,要不我也不會悶到睡著。”姜洲齡話中端出東道主的氣勢,手也比樓煥快一拍,攔下他,“我來刷。”

  她口吻熱絡,笑容殷切,叫人錯覺她們真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密友。但何風晚不會當真,她知道那熱絡是漂浮無著的塵,落到地上就不作數的。

  姜洲齡隨即轉向陳招財,詢問何風晚:“晚晚,這位是……”

  何風晚如實介紹:“這位是陳招財先生。”

  話音剛落,姜洲齡掩嘴輕笑。從一進來,她就識出了陳招財不是平常人物。身為這裡的常客,她曉得“陳招財”多半是化名,猜何風晚偶然撞了大運,為保謹慎,才多問一句。

  見她用上名字帶稱呼的格式,情況便再清楚不過了。

  每天晚上,“招財”們低調現身於所有不願以真名示人的場合,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像何風晚這樣年輕漂亮的臉蛋,十有八。九存了向上攀爬的心,“招財”們要麼地位顯赫,要麼家世尊貴,不想給她們窺見做夢的可能性。

  姜洲齡在笑她,為了錢,甘願成為這樣的麻煩。

  如今的姜洲齡一躍變作枝頭鳳凰,練就一顆七竅玲瓏心,大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她偏要笑出來,篤定何風晚聽得出這層意思。除了笑,不會再有別的動作,所以這笑也裹著她的體恤與憐憫。

  “姜洲齡,你不覺得電梯裡的燈特別亮嗎?”何風晚沒理會她,抬頭看向轎廂頂燈。

  姜洲齡被問懵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經半透明的雪花石隔出霧蒙蒙的柔光,並不灼亮。

  “鬼到了太陽底下是要灰飛煙滅的,過街老鼠跑慢一點是要人人喊打的。”何風晚醉眼迷濛地看她,嘴角一翹,“我受邀做陳先生的女伴,他送我回家,這一切都十分敞亮,就有點不懂你真的不怕光嗎?”

  “你——”

  “我會記得告訴鴻姐姐,見過你了。”

  不出意外,姜洲齡稍後還會分享初登V·E伸展台的興奮,順帶替舊友惋惜兩句。何風晚並不想聽,便提醒她,別忘了如何走到今天。

  姜洲齡眸光暗了下來,眉毛擰似兩柄利劍,臉上恨恨的,不復之前的神采,甚至能看出些咬牙切齒的動靜。片刻電梯停住,她咽不下這口氣似地申辯:“我認識煒衡的時候,他已經和遲鴻離婚了。”

  那是一段不光彩的經歷,她壓低聲音,特意往何風晚身前湊了湊,像是不願讓陳招財聽到。

  而何風晚怎麼會稱她的心,揚聲糾正:“他們只是協議離婚,還在分居,沒有辦理登記。”

  姜洲齡急紅了眼,嗓門亮開:“何風晚!你那麼刻薄也不會有好下場!”

  “還用了‘也’?看來對自己的結局很清楚嘛。”

  姜洲齡臉色難看極了,非但討不到半分便宜,反被何風晚話里的機鋒刺得體無完膚。那些內容惹人遐想,不知道陳招財怎麼看她,索性省了告別,沿外面的穹廊匆匆逃離。

  琺瑯花磚拼成的地板通往一條僻靜的街道,邊上停了兩輛車。街燈依次排開,一團團氤氳的燈影猶如嘆息。

  直至那身小禮服消失在夜色中,何風晚強撐的最後一點力氣被瞬間抽離,壓下的酒勁帶著眩暈瘋狂反撲。

  而她還渾然不覺,只顧感慨姜洲齡逃走不是害怕,孤木難支而已。她們有一點相似,心裡都生著韌勁,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韌,從不輕易屈服。

  因此沒留意腳下突然出現的台階。

  何風晚舞著雙手怎麼也找不到平衡點,眼看要一頭栽倒,隨著一聲“阿煥”,胳膊被穩穩地托住。她不可思議地瞪著樓煥,想不通他那副瘦弱的身板,力氣竟這麼大!別看只托住她一邊胳膊,幾乎架起了全身的重量。

  幾米外的車窗降下,露出孫道然圓亮的腦袋,朝這邊喊來:“你走不走啊?”

  陳招財沒什麼反應,僅僅回望過去,那窗戶就緩緩升起來,無聲說著“知道了,再等等”。他頭一偏,目光罩向何風晚。

  起風了。

  斜風濕漉漉的,將油畫一般靜謐的街道剝出倉惶的面目,行人們無不縮頭縮腦地掖緊衣領,束起袖口,頂著亂蓬蓬的頭髮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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