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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三十四年前,一代鬼才秦希行將軍,但憑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平川舊族,竟不動一兵一卒、兵不血刃使平川十二族族長甘心率部歸附王朝。六年前,王爺又挾君臨天下之勢東征寒瑚,終究使得寒瑚幾年緘默,不敢再打夜平川的主意。

  匆遽數月,夜平川又是幾番風雲變遷。

  因焦慮憂傷而沉默多日的王爺,早就忘記了什麼地圖,什麼叛軍。十數日來披星戴月瘋狂的趕路,既不看若水用信鷹帶來的有關西南戰局的消息,亦不理街頭巷尾有關拜月教被血洗的傳聞。

  他只是想要不顧一切地趕到那個驕傲美麗的將軍身邊,趁著那朵美麗得令人窒息的優雅花朵還未枯萎之前,小心翼翼地撫慰那即將凋悴的容顏……

  “王爺!”

  不顧尊卑地抓住了身前近乎風速的影子,指尖略略一痛,險些被震斷了指骨,“再往前就是燕子谷了。平川空曠,倘若驚動了崗哨,只怕不易脫身。”

  王爺猛地勒住馬,惻然回頭,“茗兒看得清前面的駐軍大旗麼?”

  順著王爺所指,運極目力望去,只能隱隱約約看見茫茫皚雪中天地膠合處的燕子谷雄關,巍峨城牆上所插的米粒般大小的旗幟,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辨認清楚,因此頗為遲疑地搖了搖頭。

  “是赤色旗。”王爺果斷地結論,略略側目,吩咐道,“缺清,出來。”

  王朝軍中除了顏知將軍慣用的落日殘照大旗,仿佛就沒有赤色旗幟了啊?……柳煦陽大出赤色旗,究竟搗什麼鬼?還在奇怪,月缺清已自一片雪影中逐漸清晰顯形,緩緩屈膝跪倒:“主上。”

  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可以毫不費力地追隨著王爺的腳步,並異常完美地潛藏在王爺身邊的陰影之中,隨傳隨到,絕不怠慢。追蹤、潛行術這樣可怕的驚煞,武功究竟有多厲害呢?……我忽然想起在王府與我久戰不下的月缺孤,心頭一陣默然:從前一直自認武功不弱,這幾個月下來,碰到的高手卻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那個為了打聽妻子下落,想也不想就砍了自己左手的顧偷歡,不知道如今到了暮雪山沒?

  亂七八糟想著,忽然聽王爺問道:“顏知如今在哪兒?”

  “請王爺稍待。”

  月缺清的聲音清脆悅耳,卻總是生硬得沒有絲毫感情。看著他緩緩閉上眼,短暫的沉默之後,便又睜開,回稟道,“……顏知將軍如今正在燕子谷。”

  似乎是受了當日岑輕衣所用的“天涯咫尺”的啟發,驚煞方才搗騰出了這種閉著眼睛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交流方式,雖然當時離開秋綬時便很是驚訝,卻一直沒有機會、心情向王爺打聽。

  此刻亦然。

  滿心都在為顏知將軍忽然出現在燕子谷的消息而驚訝萬分,錯愕地想著,難道燕子谷的赤色旗當真就是顏知將軍的落日殘照旗?……那燕子谷由柳煦陽指揮的八萬叛軍到哪兒去了?

  望著蒼茫雪原的另一頭,王爺的表情卻很是奇怪,似瞭然,又似震驚,有欣賞,更有痛惜,數種情愫古怪地融合在一起,卻成就了一種此刻寒風也吹不散的眷念,深深深深深深的眷念。

  “不曾命缺冷暗中保護,絕不許輕易泄露本王行蹤麼?”

  月缺清道:“屬下不敢違命。”

  “那倒是月缺冷抗命了?”

  “缺冷確實不曾將主上行蹤泄露給顏知將軍。”月缺清一面緩緩閉目,動用神思與如今尚在燕子谷保護顏知將軍的月缺冷聯繫,一面緩緩答道,“是顏知將軍堅持要在九生咒發作之前,剿滅叛軍,贖罪全身。”

  “大局已定?”

  “顏知將軍誘叛軍與寒瑚大軍會戰於荏苒古城,柳煦陽兵敗自戕,叛軍全軍覆沒。”

  王爺只是望著燕子谷不曾說話,我卻險些一頭栽下馬去。也虧了是顏知將軍,居然將借刀殺人之計使得這麼順溜,把柳煦陽騙到荏苒古城和寒瑚國打得天昏地暗,自己竟就這麼溜回燕子谷了。

  “……找到神鑰了?”王爺有些失態地喃喃出聲,片刻之間便又恢復常態。

  神藥?那是什麼東西?……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藥麼?

  揮退月缺清之後,王爺將風帽扯上,勉強遮掩住面容,便再不遲疑地打馬向著燕子谷飛馳而去。在外布防的崗哨很快便發現了我們,響箭還未入空便被王爺一縷指風削了下來,我慌忙出示九龍令,崗哨依然鍥而不捨地點燃了狼煙。

  “——大膽!”

  看著九龍令還敢裝著不認識?!燕子谷那邊很快便發出響箭作出了回應,我又禁不住氣得七昏八素地指著那偷偷摸摸點燃狼煙的守兵大吼,“我們就兩個人,你點狼煙做什麼!腦子凍糊塗啦!”

  心知事情鬧大了要糟糕,王爺離開西南戰局的消息雖然不是什麼秘密,可如今夜平川真正能用的只有顏知將軍手下三萬兵馬,一旦被寒瑚諸國知道王爺來了夜平川,那便真是後患無窮了。

  王爺已果斷地側身一旁,低聲吩咐:“缺清,命缺冷即刻現身告訴顏知,單騎出城接駕。不許聲張。”

  崗哨里雖然只有二十多個哨兵,論武功簡直不堪一擊,然而一者我不願傷人,二者多年沙場殺伐歷練實在驚人,王爺袖手旁觀之下,我竟然與之纏鬥許久也未將他們完全放倒。撤劍躲開了腰後不要命的一擊,縛手縛腳的打鬥已讓我有些心浮氣躁。

  盯著面前幾乎雙目赤紅的哨兵,我方才不耐地動了殺機,手中的軟劍便被王爺輕而易舉地奪了過去。王爺將我往身後一護,右手已將軟劍再次遞迴我手中,指風極利落地擦過對面撲來的哨兵俞府穴,低聲叮囑道:“不能鬧出人命。”

  我也知道鬧出人命不好收拾,可是面對這二十多個殺紅眼的哨兵,放又放不倒,殺又不能殺,當真給他們圍著當靶子砍著玩兒啊?……不服氣地抬頭,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氣撲面而來,接著便是王爺若有深意的笑容。

  身邊的哨兵一個個陸續倒下,我看著王爺身後裊裊飄散的輕煙,不知是因為此刻的寒風還是什麼,嘴角竟有些僵硬:“……醉夢?”先前聞到那一股清冽的異香,自然就是醉夢的解藥,醒世。

  王爺揮滅了手中半截醉夢,道:“真正經歷過沙場殺伐的才知道,只有不畏死才能不死。茗兒這麼些年來,頂多就和一兩個人鬥鬥劍,拆拆招,和這些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纏鬥,哪裡會是對手?”

  所以您就帶著半截醉夢來,直接把他們都麻翻了?……

  沉默等待中,馬蹄踏雪聲匆遽傳來。

  一直以為在如此蒼茫的雪原中,人只能成為卑若微塵的存在,卻不想抬頭的瞬間,固執的想法被打破,印象中那道飛揚跋扈的身影,此刻便孤單地迎著皚皚如玉的雪光,璀璨一如朝霞般絢爛地零落在蒼茫雪原之上。

  收韁,馬嘶鳴。頎長矯健的身姿躍下馬,踏雪“啁哳”步步行來,一直到王爺身前,難以置信的眼眸中方才綻露出驚喜到極處的容光。

  原本以為顏知又要如同從前一樣撲到王爺懷裡,甚至連王爺都已經舒展雙臂,迎接這飛揚跋扈的嬌客,卻想不到顏知將軍容姿微斂,已跪倒在王爺腳邊,垂首請罪道:“末將萬死。”

  王爺緩緩收起迎接顏知將軍的雙臂,注視著腳邊衣衫單薄卻風姿絕世的人,沒有語言,沒有動作,深邃莫測的眸光,平靜得幾乎叫人無法捉摸的神色,使得這原本就被寒風凍起的空氣,一寸一寸凝固得幾乎讓人窒息。

  “罪該萬死,也不准死。”

  近乎蠻橫地揪起地上的年輕將軍,將他狠狠揉進了懷裡。把握著他溫熱矯健的身軀,傾聽著他因激動而紊亂的氣息,三秋眷顧的痛苦,肢體糾纏的懷念,都在鼻息埋入深深黑髮間,嗅到那熟悉清冷的縷縷體香時狠狠崩塌,“本王驕傲無雙的尚容將軍,本王飛揚跋扈的翠羽侯,沒有本王定你的罪,誰敢叫你‘萬死’?!”

  或許是此刻風聲太駭人,我竟然聽到王爺素來沉靜華麗的聲音,帶著幾分古怪的顫抖……

  哀傷地望著身前那兩道絕美的身影,心中有著前所未有的啞然與痛苦。

  自懂事以來,無數的人匆匆走近,又或死或離地匆匆遠去,不停地悲傷著,惋惜著,追憶著,卻從來沒有如此時一般深入骨髓的痛苦。

  那個從小時候便不好相與的顏知將軍,那個自來就美麗無雙的顏知將軍,那個似乎與我沒有多少交情,卻是王爺心目中極重要的顏知將軍,那個我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必然會在王爺的呵護下,與王爺長長久久下去的顏知將軍,出乎意料地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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