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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
“絕不！”朱夜隱的手又緊了幾分，嘶聲道，“告訴我，你有沒有感覺到？沒有感覺到嗎？”
葉好看垂下頭去。
她感覺到了——他的手在發抖，而且抖得很厲害。他剛從生死關頭醒過來，應該沒有力氣才是，可他卻拉住她，怎麼也不肯鬆手。如此牽扯，也許會害他傷口再次迸裂……一想到這點，她的心頓時軟了。
“你究竟想什麼樣？”問這句話時她充滿絕望。
“我聽到了。”朱夜隱望著她，沉聲道，“我全都聽到了。”
葉好看冷笑：“很好啊，那我就不用再解釋一遍了。”
朱夜隱手上用力，將她又拉近了他幾分，葉好看不禁俯下身去，她的臉和他的臉，近在咫尺。
“你聽著，葉好看。”他一字一字，雖然氣息紊亂卻無比堅定的說道，“聽清楚了，我不許你逃！事不過三，這一次，說什麼都不讓你再逃走了！”
“你！”她愕然的睜大眼睛，說不出心裡是震撼還是悲傷，為什麼事到如今，他還要說這樣的話？“你難道不明白嗎？朱夜隱，你難道還不明白？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個葉好看！你所喜歡的那個善良的溫柔的對你好的不得了的葉好看是假的！她是假的！”
“可你是真的。”
葉好看怔住，張了張嘴巴：“我……”
“現在的你是真的，這就足夠了。”
“不對，不對，你說的不對，你在騙人……”她拼命的搖頭，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你只是為了安慰我，所以故意騙我的，你胡說的。你喜歡我什麼？我騙了你啊，我把你、咪咪和曲靈他們都騙了，我害死了隋陽城主，害的他兩個兒子為我反目，我害死了南國的皇帝，我還害你差點死掉，我害了那麼多條無辜的人命……你還喜歡我什麼？而且、而且……”
朱夜隱溫柔而哀傷的看著她，讓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只能將臉埋在他的被子裡，泣道：“而且，我已非清白之軀……我是你哥哥的侍妾……”
朱夜隱沉默許久，然後很慢的說道：“你是我的。”
他撫摩著她的頭髮，目光像最最清澈的水，將她柔柔飄淺，“葉好看，你是我的。”
他第一次對她說“你是我的”時，她當他是在鬧著玩，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慌亂如麻；他第二次對她說“你是我的”時，她覺得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是，要對這樣一個真心待你的人下手，情何以堪？現在，他第三次對她說“你是我的”，葉好看頓時站立不住，雙腿發軟，啪的跪倒在床邊的地上，整個人像被大鐵錘敲碎了，碎片散了一地，再也拼湊不回去。
她哭得痛不欲生。
“我不配……朱夜隱，像我這樣的人不配得到這種救贖。你放了我吧，任我自生自滅，不可以麼？”
朱夜隱的手突然緊了幾分，喃喃道：“救贖？好看，你真的清楚誰是誰的救贖嗎？”
葉好看愕然，抬眸看他，還是那雙淺紫色的眼睛，瞳仁中映出她的眼睛，重重疊疊，糾纏在一起，那裡面有什麼？有依戀、有不舍、有喜歡、有愛……就是沒有同情。
他並不是在同情她。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枷鎖頓時消減了幾分。
“好看，你不知道嗎？你知道為什麼在合體後我並沒有因回憶起自己那麼複雜不堪的身世而萬分痛苦嗎？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原諒我父親對母親和養父所做過的一切，而不是選擇去憎恨他嗎？你知道為什麼我可以那麼平靜的處理和唐咪咪的事情而未有猶豫嗎？葉好看，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每說一句，她的手指就瑟縮一下。他拉住她的手，他的手並不溫暖，卻非常非常的堅定。
“是因為你啊，因為你，在我最茫然矛盾惶恐掙扎的時候，因為有你在身邊，有你對我笑，你才是我的救贖！”朱夜隱凝視著她的眼睛，須臾不肯轉離，沉聲道，“我跟你說過了的，即使你不喜歡，我也不會放手，絕對不會放開你。你是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並且，只和你在一起！”
葉好看定定的回視著他，眼淚悄無聲息的流下來，滴到兩人相握著的手上，滾燙滾燙。
朱夜隱就抬起那隻和她相握著的手，為她拭去臉上的眼淚。
“朱夜隱……”葉好看喃喃道，“你會後悔的。”
朱夜隱傲然一笑，“你真是小看我了。你以為我會如世間庸俗男子一般在意那種事情？”
葉好看還待說些什麼，他已噓了一聲，疲憊的閉上眼睛道：“讓我睡一會吧，我真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葉好看的回答是幫他墊好枕頭，蓋好被子，一如從前服侍恨童子入睡那樣。
朱夜隱忽又睜開眼睛，望著她道：“不許趁我睡著時逃走。”
“好。”
他這才放心，閉上眼睛，沒過一會，又開口道：“好看……”
“什麼事？”
“別想太多。”
葉好看咬著唇，哽咽道：“好。”
“還有……”
葉好看用食指壓住他的唇，柔聲道：“快睡，有什麼話醒來再說。”
“不走？”
“嗯，不走。”
得到保證，朱夜隱這才真正睡去。
而他握著葉好看的那隻手，自始至終不再放開。
* * *
五月，一年中最舒適怡人的季節。
輕柔的風從海面上吹過來，葉好看將朱夜隱推到海邊，他坐在輪椅上，大病初癒，臉色雖然還是很蒼白，但一雙眼睛已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他低喚道：“好看。”
“嗯？”
“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最乾淨的東西是什麼？”
葉好看搖了搖頭。
“是水。人類用它來洗衣服，洗米，洗菜，洗一切東西，最後還把污物往水裡倒，可是，到最後它匯流到海里，被陽光蒸騰，再化為雨水重新落回人間時，依舊還是那麼純淨。”朱夜隱緩緩道，“同樣的，你也是。無論世事如何變化，經歷了多少波折磨難，你都還是你，只要你願意，你還可以變回原來的你。”
“可以嗎？”
朱夜隱平視前方，很平靜道：“我都可以重生，你為什麼就不可以？”
是啊，他們都是從最最不堪的往事裡掙扎著活過來的人。
“我像個走過冗長的黑暗通道的人，忽然間，找到了出口，看見外面綠糙如茵，鮮花開了滿地。”葉好看眼神迷茫，“但是，也正因為風景太美，讓人不敢相信那是真實的。告訴我，朱夜隱，這是夢嗎？這是不是一場夢？”
“這不是夢，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沒有龍族，沒有過去，沒有噩夢，沒有悲傷。”朱夜隱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也是涼的，但兩個人的握在一起後，就慢慢的產生了溫暖。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因有彼此而存在。
在十一年前，歷經千辛萬苦才從龍宮逃出來的朱猶赦與明姬，也是如此並肩而立，慶祝新生。
此時與彼時，因這一幕而奇妙的重疊在了一起。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葉好看扭頭，便看見曲靈飛一般的跑了過去，身後唐咪咪揮著道符大叫道：“你這個混蛋，給我站住！你居然敢詛咒我嫁不出去？我告訴你，本姑娘要想嫁人，求親的男人從我家門口一直排到風陵城呢！”
葉好看不禁莞爾道：“他們又在吵架了……真是對活寶呢。”
朱夜隱瞥了曲靈一眼，不屑的哼道：“幼稚。”
“什麼？誰幼稚？”
“喜歡就說出來，偏要用鬥嘴爭吵來遮掩，不是幼稚是什麼？”
葉好看驚訝道：“你是說……曲靈和咪咪彼此不是真的看不順眼，而是喜歡？”
朱夜隱給她一個“最遲鈍的人就是你”的表情，淡淡道：“大概就你一個人不知道吧。”
葉好看更是驚訝：“你的意思是——他們其實自己心裡是清楚的？那為什麼還要這樣爭吵打鬧呢？”
“所以說幼稚，這種把戲只有小孩子才玩。”
葉好看望著曲唐兩人的背影，忽然笑了，感慨道：“這不挺好的麼？他們兩個才是真正陽光快樂的人呢，多好，生活對他們來說，沒有一點陰影和灰暗，那麼純淨。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他們換換，即使是被說成幼稚，也心甘情願啊！”
“真貪心。”朱夜隱拉過她，讓她看自己，“有我這個天下第一的夜隱大人喜歡你，你居然還羨慕別人。”
葉好看失聲笑了出來：“天下第一的夜隱大人？”
“難道不是？”
“是是是，武功第一，容貌第一，連這自大的本事，都是天下第一呢！”
海風吹過來，帶起了葉好看的笑聲，咯咯咯咯，終於不再有陰影。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和你在一起，我永和你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
尾聲
蓋西國有名夜隱者，出生名門，善屠龍之術，為世人所仰。獨得曠世以秀眾，得格高以旨遠，若在紅塵世外，風姿傲然，堪比謫仙。
偶遇一姝，笑語翩然，攀將清jú丹桂，以博卿歡。孰料後為伊害，奪其珠逸之。
隱失其珠，命在旦夕。是夜，昏昏欲睡際，見佳人踏雲而來，泣曰：“妾乃葉公子高之後，為報祖仇委身龍子。龍素恨君，妾取珠換他信任，方一擊而中。今龍子已死，妾來還珠，願君珍重。別矣！”
隱驚醒，幽室靜謐，未見伊人蹤影。
不日聞訊：龍子命喪嬌妻之手，其妻亦死。
隱得此訊，嘔血而亡，臨終嘆曰：“得相遇而不得相守，得相戀而不得相知，蒼天弄人，何其可恨……”
夫有小女子十四，慕前人之風流，追思昔景，悵然涕下，念切景行，崎想未絕。遂作斯文以記之。
誅龍計中計，誰識其中真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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