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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頭的男孩只是在說真心,點頭的女孩不過逞強罷了。

  “轟隆”又是一聲驚雷!

  兩個小傢伙嚇得又是一個哆嗦,袁枚甚至能夠感到跟這個瑟縮動作同步的,還有左邊的衣袖登時濕了一大片!

  ……這是哭了?

  不僅是男孩, 船艙裡面一輩子沒出過海的普通老百姓也都惶惶不可終日, 膽子稍微大點的還勉強保持著慘白的悽惶,膽子小的已經開始啜泣了起來!

  袁枚小心地看著小男孩,重嘆了一口氣, 兩個手一左一右被抓著, 縱使像安慰都顯得這麼有心無力——更何況他自己的嘴唇都是白的。

  下次說什麼都堅決不出海了!就算是谷主親自跑到面前下令也不行!

  袁枚這麼想著, 暗自里下定了決心。

  “那天……宮……家裡也是這樣……”小女孩把袁枚的衣袖抓的緊緊的,但是沒有哭,聲音被布料包裹著聽得瓮聲瓮氣的。

  她說道:“火燒得到處都是……滿耳朵的哭聲……血……紅色……”

  聲音斷斷續續的, 即便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都能輕而易舉地在袁枚的腦子裡勾勒出一幅幅畫面。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

  但是袁枚又清楚地知道,語言在這種時候比現實來得蒼白無力得多。

  “你家小孩挺有膽量的嘛!這麼大的雷聲都忍者不哭出來……比旁邊這些懦夫強多了。”

  一個壯漢跨過人群來到袁枚面前——是先前在甲板上碰見的那三個江湖裝扮模樣中的一員。

  袁枚不動聲色地護住兩個小孩, 臉上露出一個“逃難藥商”應有的謹慎與自豪,“多謝誇獎……舍弟舍妹自幼怕生,還望大俠莫怪小兒無禮。”

  “你這說的哪裡話,小孩子嘛,都是這樣。我家的小孩兒也挺怕生的,不礙事不礙事。”壯漢理解地點點頭,手上還拎著那對日月輪,騰出的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泛黃的油紙包直愣愣地遞給袁枚。

  袁枚奇道:“這是什麼?”

  正說著,卻已經三下五除二地當著來人的面打開了油紙包——是整整一包的牛軋糖。

  “這……”

  “我看小孩心裡也是挺怕這鬼天氣的,剛好隨身帶了包糖,你就收下吧。”大漢雖然五大三粗的,笑得卻是一團和氣。

  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袁枚微微一怔愣,下意識地擔心這也是個陷阱,連忙推辭說道:“大俠你這太客氣了……我們……”

  話還沒說完卻被壯漢打斷,“叫你收下你就收下,都是走江湖的客氣什麼!”

  說著說著,他頓了一下,隨手從裡面掏出一塊白糖放在嘴裡,“……之前是我太過急躁,出門在外有戒心是好事……只是我見你家小孩實在太過可愛,不免想起膝下一雙兒女,此次出行一別少則也要半年有餘,這糖也是小兒平常愛吃的,是以總是隨身攜帶。若你還不信我,這滿包的糖塊隨意挑給我試吃,抱成沒下迷魂藥。”

  出身於百糙谷的袁枚自然在方才的猶豫中鑑定出這包糖正常無比,此番見壯漢言辭懇切,透過男孩女孩望去滿眼間全是對家人的思念,也漸漸松下了一絲心防。

  他客氣地接過糖包,先是自己嘗了一顆再三確認之後才給兩個孩子嘴裡各自塞了一顆。

  男孩在牛軋糖的安慰下很快止住了啜泣,袁枚如同大赦一般地鬆了一口氣,充滿感激地看了一眼壯漢——而那人卻已經慢騰騰地回到原位,衝著袁枚的方向友善地點點頭。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右手邊的小姑娘偷偷把糖吐在手心,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這糖能吃嗎?”

  天真,惶惑,遲疑。

  明明是三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卻在此時被雜糅在了一塊,且毫不突兀。

  “當初他們把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用好吃地騙我們小孩子過去的。”女孩盯著牛軋糖愣神,“火剛剛燒起來的時候,我們還在吃著糕點。”

  信任是與生俱來的,只不過一旦被外物打破,便再難重拾當初的純真。即便是撿起來拼在了一起,那些密密麻麻的龜紋都無時不刻不在彰顯著恐懼與懷疑。

  袁枚嘆了口氣,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阿華,你不應該被那晚蒙蔽住你的一生。出門在外多個心眼不假,可是也不能糙木皆兵。你要用你的雙眼去判斷善意與惡意,而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阿華沉悶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把糖放入自己嘴中,一絲絲甜意順著舌尖瀰漫開來,讓她的心情無端好了不少。

  半晌,她偏頭,看著袁枚繼續問道:“那麼,哥,江湖上的好人這麼多的嗎?”

  袁枚笑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江湖上的壞人也不少。好壞哪裡是那麼好分的?若是每個人都能用好壞來辨別,那這個世界便天下太平了。”

  阿華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袁枚見她似乎還想繼續問下去,連忙用牛軋糖堵住了小丫頭的嘴巴——這小丫頭年紀不大,但總是問出些無法回答的問題。

  天子的血脈從小就這麼犀利嗎?

  袁枚這麼想著,忍不住往旁看了一眼已經沉沉睡過去的男孩,苦笑搖頭——看來阿華確實是個個例。

  這樣的性子,身為小孩子自然是頗為苦惱的,但她卻生在帝王家——隱約可以窺見日後長大的天子之氣。

  奈何……

  卻是個女孩。

  袁枚暗自嘆道,若是這兩個小孩的性子能夠換一下該多好?那樣的話,即便是幼帝駕崩,這天下尚且還有一爭之力!奈何!奈何!

  正想到這裡,袁枚便覺船身一陣猛烈的晃蕩,隨即狠狠一震——竟然停了下來!

  *

  駭人的雷鳴夾著瓢潑的大雨傾盆而下!

  喬安月僅僅從審訊處回到自己和夏雲客艙這麼短短的距離就淋得一身濕。

  她不緊不慢地掏出手帕擦拭著手上尚未清理的血跡,剛一推門便聽夏雲冷言冷語地說道:“乾淨的衣服在床上隔著,換好了把桌上的薑湯喝了。”

  喬安月一愣,才意識到夏雲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不自覺地挑了挑眉,覺得某人儘管極其克制,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不滿氣息簡直要把整個客艙塞滿。

  “消息我問出來了,海盜的位置在東南……”

  “你已經告訴程柘了就可以閉嘴了,我沒興趣知道這些東西。”

  沒等喬安月說完,夏雲就把她的話給打斷。

  喬安月沉默。

  看來某人正氣得不清。

  她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地依言換上了一身乾衣服,把熱騰騰的薑湯全部喝下肚,慢斯條理地拿手帕擦了擦嘴,終於開口說道:

  “這薑湯糖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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