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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著腦袋,一邊想著一邊就走到後院習慣性地開始紮起馬步來。
而另一邊,夏雲嘴裡碎碎念著“舉空樽,望明月”,蹦躂著就跑到錢掌柜的當鋪門前。
輕車熟路從後門溜進暗房,只見錢掌柜臃腫的身體正抱著一沓紙張在各大貨櫃裡艱難地移動。
夏雲嘴角一勾,足尖點地,一個空翻就落在錢掌柜的面前,手裡輕飄飄地拎起最上面的一張紙,放到眼前,“錢掌柜好啊,又在送什麼呢?讓我瞧瞧。”
“你個小崽子!皮又癢了是不?反正你也看不懂趕緊給我還回來!”錢掌柜故作惱怒道。
夏雲一看,是一封被紅蠟密封的委託信,看上上面委託人的地方寫著蝌蚪般的文字,她不屑一顧切了一聲,把信還給錢掌柜,“還指名道姓……這委託給誰的啊?”
“沉淵閣榜首,木之。”錢掌柜終於把手上的信紙放在了木之的專屬貨架上,只見上面里三層外三層落滿了積了灰了信封。
“我去,這麼多委託信。”夏雲被這龐大的數量嚇了一跳,想著自己還要根據自己的實力七挑八撿地找自己能做的任務,不免嘆了口氣。
“是啊,五年的信——就我這個青州城分部就收了這麼多。”錢掌柜搖搖頭,“可惜了,木之已經足足消失了五年,這五年來一個任務都沒接。”
夏雲的目光閃爍了下,乾笑兩聲,“我看八成是死了,說不準和哪個厲害人物交手被暗算了呢。”
“你這小兔崽子,嘴裡就沒個好話!”錢掌柜敲了一下夏雲的頭,感慨道,
“想當年木之是個什麼人物?真正的俠客!北上朔州,一箭穿楊,於三千軍馬取了賊寇馬莊友的項上人頭,救了整個朔州城全程百姓的性命!
嘖嘖,這樣的俠客,若是死不見屍,真真是老天不開眼,你就不能學學人家?還在這裡烏鴉嘴!”
夏雲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賠笑道,“哪有您說的那麼玄乎……”
話還沒說完就被錢掌柜一瞪,後半句登時吞到肚子裡,話鋒連忙一轉,“是是是,木之就是大英雄!大俠客!我等小民萬馬也追不上……”
錢掌柜被夏雲說得沒了脾氣,嘆了口氣,“行了你就別貧了,這次過來是來領那一百兩賞金吧?王家家主身亡的消息這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話說你也真成,竟然能殺了追風豹!
追風豹雖然不算個大人物,但你這三腳貓的工夫也不容易。”
“那是——我夏雲是個什麼人吶!”夏雲蹬鼻子上臉,馬上就把她和追風豹一站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得了吧,你估計也就是走大運,要不是從十六手上坑了一筆買了那個九子毒針,我看你早就回不來咯。”錢掌柜愣是沒被夏雲代跑,抓住關鍵,“對了,你,這次還好吧?”
“好著呢,能跑能跳能喝酒,”夏雲嘻嘻哈哈,“暫且還死不了!”
“夏雲我可給我聽好了,”錢掌柜聽了這話突然正了正神色,嚴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夏雲,“這是最後一次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你不跟咱幾個說,也成,但是你從前從來不會像這樣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笑。
我看的出來,你這幾年不停地接任務,一個接一個,幾乎不給自己休息喘氣的時間,掙得錢也好,順手偷來的搶來的銀兩也好,你都給了你郭大娘,你完全沒有必要打著掙錢的名義來騙我們。
你在尋死,夏雲。
我從小看你長大的,你騙不了我。”
夏雲面上一僵,轉瞬又堆滿了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
“哎呀呀,您老可是想多了。我怎麼可能主動尋死?
我這不是,回報大家嘛……小時候承蒙大家的照顧,再說了,郭大娘後面珍藏多年的女兒紅我還沒喝到口呢,哪那麼容易翹辮子。”
“你以前,從不喝酒的。”
“我這不是沒喝上好酒嘛……您不也說那些粗製濫造的酒難以下咽嗎?”
夏雲笑道,“錢掌柜您就別在這裡杞人憂天了,我活的好好的……今個兒可是月圓之日,我可是急著從您這兒取了銀子回去喝酒呢。”
錢掌柜也不好多說什麼,無奈給了一百兩銀子,就見夏雲兔子似地跑了出去。
“這孩子……”他嘆了一聲,張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最終化成一聲重重的哀嘆。
而夏雲則是回到悅來客棧,一如既往地把一百兩銀子甩到郭大娘面前,
“掌柜的你隨便找個由頭把銀子還回去吧,大家砸鍋賣鐵好不容易湊起來的錢……我夏雲有手有腳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們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
郭掌柜:……
“對了,今個兒是這月的十六,”夏雲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沖大娘笑笑,“我前些天做任務您不讓我喝,今夜就,不要攔我了。”
當天晚上,蟬鳴陣陣。
十六從床上被嗡嗡亂叫的蚊子吵得無法安眠,半夜只覺得胳膊上一陣瘙癢,終於從半夢半醒中掙扎睜眼,啪地一下打死了一直叫囂的蚊子。
頓時清淨。
十六正準備迷迷糊糊再睡下去的時候,猛地發現枕邊的夏雲不知何時不見。
她眨著剛剛睡醒的眼睛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四周探去尋找夏雲的足跡。
突然看見窗外,一輪碩大的圓月掛在漆黑的夜空中,後院裡剛抽了新芽的老樹舊枝上半倚著一個人影。
是夏雲。
只見夏雲手裡拿著一隻髒兮兮的酒葫蘆,不時往嘴裡送上幾口,酒葫蘆上綁著木塞的紅色絲線和夏雲頭上綁著的紅色髮帶在月色下不時泛著紅光。
“舉……舉酒葫蘆,望……看月亮……”
夏雲言辭顛來倒去,把浮雲調一句好端端的“舉空樽,望明月”改的面目全非。
看來是喝醉了。
十六看著夏雲的身影,逆光,月光把她剪成了一道黑色的孤影,她沒來由地覺得夏雲似乎真的就是朵飄忽不定的雲,馬上就要乘著一道清風,消融在月色中。
不由得起身推門,想要抓住這個影子。
然而不等十六靠近,她就被人往後一拉,十六驚魂未定地看著來人,發現是郭掌柜,驀地鬆了一口氣。
“別去打擾她。”郭大娘拉住十六的胳膊,“想要幫她的話……就去後廚熬點醒酒湯吧。”
“夏雲她這是怎麼了?”十六疑惑地問出聲。
“十二年前就這毛病,每月十六的就睡不著覺,喝個爛醉,扶都扶不起來。”郭大娘嘆了口氣,看著十六,似乎在透過十六看另一個人,
“十六啊十六,夏雲她這麼多年,從未主動待在一個人身邊,遇到流民也是往熟人有餘力的家裡送了了事,你是第一個,她沒有往我這裡一塞就不管的人。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