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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世人聞說此事,莫不欣慰感動,祝賀太傅極盡人臣之享,羨慕皇帝顧妃終於愛情圓滿。

  顧太傅目送賜冰使者出府回宮,心中傷感,獨自一人在府中漫步,不自覺地來到青梨小姐的別院。只見院裡有棵桐花,許是因為京城氣候的緣故,此時竟仍未凋零,高立枝頭。

  太傅便忍不住說道:“客里不知春去盡,滿山風雨落桐花。如今已到了立夏時節,沒想到家裡竟還會有桐花未謝。”

  青梨小姐正坐在一座小亭中,神情也是十分慵懶感傷,聽到太傅說話便起身迎了太傅坐下,答道:“清明之日桐始華,桐花雖是殿春之花,但京城地處北境,此時正當是春季景物,自是不比南國春盡,酷暑來襲的了。”

  “京師氣象縱有不同,但南國暮春已久,傷春之情總是共通的。眼前雖然仍是春景,可我心裡卻儘是傷春之情了。”說著,忽然有一朵桐花被風吹落下來,太傅又忍不住道:“手摘桐華,悵還是、春風婪尾。你看這桐花,雖然開得依舊繁盛,但總是經不起這薰風一吹,可見春之將逝,從來不是一朵花所能留住的。”

  青梨小姐俯身拾起那朵桐花,答道:“女兒雖然已經不復青春,但皇上對女兒愛慕頗深,苦苦追求十年。如今女兒既然答應入宮為妃,皇上多少總會念及些對女兒的情誼的。”

  “我年輕時自負才氣,為慕容公子出此下策,甘願臥底朝廷,襄助復國大業。然而事到臨頭,我卻中了你後叔叔的激將計,和他打賭,答應他不暗助起公子進京,任憑起公子自己籌措。若是起公子依舊能到京師便是天命所歸,我便助他復國,若是起公子不能順利揮師進京,復國大業落空,我便從此全心全意匡扶社稷安撫黎民。後來如你所見,起公子重傷迴避桃源,我卻從此淪為二主之臣,昔曾愧對今上,今則有負舊主。如今桃源現世,真相大白。於舊主,我本當面南而死,追隨而去。對今上,我騙取恩寵,暗殺同僚,溝通敵國,更是罪不容誅,十惡不赦。何況我已經老了,余日無多,你有何苦費此心力,自作主張地定要拿自己半生的幸福換取我幾年的苟延殘喘呢?”說到傷心處,太傅老淚縱橫,雙袖俱被淚水浸濕了。

  青梨小姐見了也忍不住哭泣著說道:“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安康,父親居功至偉。今上若想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尚需仰仗父親多矣,父親豈可如此自輕?何況沈鐵捕公布慕容公子復國一事,便已舉世震驚動盪,皇上擔心引起大亂,便著令沈鐵捕萬勿輕易公開其中諸多細節。如今所謂的真相大白,後叔叔仍是魔教兇徒,賣國惡賊,而梅遠山還是一代儒俠,世人憐慕。今父親若是決意輕生,便難免死於臥底謀逆之罪。女兒眼見父親這些年勞心勞力,鞠躬盡瘁,何忍父親竟負如此惡名離世?若是如此,現世何其可憐可悲!女兒也無趣存活於世了。”

  太傅聽了泣聲說道:“若是舉世溷濁,黑白顛倒,固然可悲可憐。天下之大,眾生百姓,你後叔叔和我,還有梅遠山,我們三人的生死榮辱與之相較,又何足當論呢?縱然與真相相差毫釐,卻根本無傷大雅,這個世界,仍不失為一個清明繁盛,可愛可戀的世界啊!我固該死,你又何辜,也要如此厭世呢?”

  青梨小姐蹲下身子,將臉伏在太傅膝上,答道:“女兒非為厭世,父親所言,女兒明白。若只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女兒固然感佩他們不計個人的聲名榮譽,卻也不至於為他們如此傷痛。但如今卻事關父親,卻教女兒於心何忍呢?”

  太傅撫著青梨小姐的秀髮青絲,只見小姐雖然韶華將逝,但依舊氣質如蘭,花面玉容,因又感傷地說道:“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後悔當年將你弟弟送回了桃源訓練殺手,以至於桃源被攻破後,你弟弟便不知所蹤,至今不明生死。也後悔將你留在了我的身邊,使你空守深閨至今仍不得幸福,雖然對今上無意,最終卻還是免不了入宮的命運。我每每念及,便覺得愧對你姐弟良多,耽誤了你們一生的幸福。我曾侍二主,固非良臣,而育二子,俱不得志,又固非佳父了。我這一生,真是失敗啊!”

  “父親不必責悔,入宮是女兒自願的。沈鐵捕既言不知弟弟下落,便證明他一定還是活著的。”

  雪白的桐花在枝頭上搖曳生姿,灑下一地斑駁的光影。那桐花的姿態越是美麗可愛,太傅心中便越是傷感不忍了。他叱吒官場政治二十多年,如今總算是老了,也變得和尋常老人一般,傷情之處便難已自抑,只得憑淚縱橫了。

  青梨小姐把臉輕輕抬起來,遠遠地伸出手去承接桐花灑下的影子,說道:“小時候還在南方時,那裡立夏時有稱人的習慣。大人們在街口熱鬧集中的地方立一桿大秤,勾著一個大籮筐,小孩子就排著隊坐在籮筐里稱體重。但後來到了京城,北方立夏日便沒有這個習慣了。現在想起來多有趣啊!”說著,青梨小姐的臉上露出自然開心的笑容來,竟比桐花還要美艷。

  她縮回手掌,又側著臉伏在父親膝上,繼續說道:“我記得您小時候告訴我,這稱人的習俗是和三國蜀漢皇帝阿斗相關的。當年南蠻王孟獲歸順蜀國後,感念蜀漢丞相諸葛武侯的恩情,便承諾每年立夏日都要去探望蜀主阿斗。即便到了後來蜀漢亡國,阿斗投降被俘虜到了洛陽,孟獲仍然矢志不渝,每年立夏都帶兵去洛陽看望阿斗,每次都還要稱一下他的重量記錄下來,以驗證阿斗是否過得清淨安樂。女兒進宮之後,父親大人若是思念記掛女兒了,就也常進宮來看望女兒。只是女兒擔心宮裡錦衣玉食,女兒一時貪嘴,父親再也稱不動我了。”說完,青梨小姐仿佛被自己逗樂了,遮住側著的半邊臉龐吃吃地笑了起來。

  太傅柔順地撫著女兒的長髮,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老嘍,早就稱不動你了。”

  青梨小姐又問道:“小時候記得司秤人一面稱人,一面還要打秤花說些吉祥話的。但當時年紀還小,也記不清具體怎麼說的了,不知道父親還記不記得?”

  太傅欣慰地笑著,說道:“我怎麼會不記得?那打秤花也是有講究的,秤砣只能從里打出,是萬萬不能從外打向里的。稱老人的時候要祝福他福壽雙全,得說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稱小孩時則希望他將來前程無量,便說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長大會出山。七品縣官勿犯難,三公九卿也可攀。”

  說著太傅想起自己年輕時出山求官的事來,如今竟然真的達到了三公九卿的地位,可是那又如何呢?

  “至於稱姑娘嘛,就要祝福人家得個好姻緣,秤花說的是一百零五斤,員外人家找上門。”

  “勿肯勿肯偏勿肯,狀元公子有緣分。”

  太傅上了年紀,反應慢了,說話也不快。青梨小姐聽太傅細細地說了這許多,終於也回憶起了當年小時候聽說的秤花,忍不住地和太傅一起念了起來。念完她便開心地笑了起來,小時候秤人的情形終於清晰起來,歷歷在目,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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