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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喜悅會在長廊上綻放出蓮花,那麼陳郁大概要步步生蓮。

  禿禿的水池,魚兒靜止不動,待在水中,仿佛睡去,陳郁和由晟坐在木欄上,互相講述這些日子裡的事。年少的時光,最是愜意無憂,無需為成長焦躁,不必擔負家人的期望,而且時局還穩定,讓他們像水池中的兩尾魚兒,自在而舒適地過活。

  「爹說番醫是三佛齊國人,我聽他說話,有幾句能聽懂,阿剩,我母親會不會是三佛齊那兒的人?」

  陳郁有些想法不跟別人說,包括他親近的父親,但會跟趙由晟說。

  「應當不是,漢人和三佛齊國人生的孩子膚色要黑許多,而且眉目依稀有番人樣。」趙由晟幼年在廣州生活,他是祖父疼愛的孫子,常跟隨祖父拜訪番坊居住的番人。不說趙由晟熟悉番人的習俗,對他們也見怪不怪,就是番語,他也能說上幾句。

  趙由晟的目光在陳郁臉龐上遊走,從眉到眼睛,眼睛到鼻子,鼻子到嘴巴,如此近看陳郁的臉龐,他氣息略為不穩,隱隱又似揪心,他撫平情愫,如尋常那般口吻說:「你長得白皙,樣貌和我們無異。小郁的母親,或許是位僑民的女兒。」

  所謂僑民,指居住在番國夷島的華人,可能本來身份是漁民,是海商,甚至可能是逃戶。

  聽到趙由晟喚他「小郁」,陳郁才想起,他似乎好些時日沒這麼喚他,不過這段日子,兩人莫名地很疏遠,像被什麼阻隔,予他相見不容易的錯覺。

  陳郁看映在水中的自己,也去看趙由晟的倒影,其實對方的輪廓,眉眼唇鼻,都印在他心中。他對趙由晟最初的記憶,是他牽著自己的手,笑著奔跑過公廨長長的廡屋,那是廣州市舶司的官廨,一群官員忙碌不已,只有兩個快活的小孩兒。那年陳郁七歲,趙由晟九歲。

  遠渡大洋,跟隨父親回國,來到陌生的地方,語言不通,那種孤獨感,非常地深刻,在很多年後都相伴著陳郁。

  「手腳還會發涼嗎?」

  趙由晟看向陳郁擱在朱欄上白皙的手臂,他沒有去碰觸,只是問。

  陳郁抬起頭來,嘴角揚起,眸子亮晶晶,他拿手掌去貼趙由晟的臉頰,本帶著孩子氣,不想在手指碰觸到由晟的臉時,見他的臉色遽變,像似被凌冬凍住那般,唇線緊抿,眸子放大幽深不見底。

  陳郁不由地心中微顫,那是種不明原由的心悸,他忙縮回手,眼瞼垂下,仿佛犯了錯誤那般。少頃,聽他嚅囁:「近來不涼了。」

  趙由晟的手抓住木欄,使了力氣,指骨迸顯,扣去上一世在南溪和陳郁的最後擁抱外,他們已許久沒有過這般親昵舉止。

  「莊蝶說你腳酸發軟,在吃香藥丸,腳好些了嗎?」

  趙由晟言語平靜,他其實知道陳郁不是生病,而是體質的緣故。

  兩人畢竟親昵,很快適才那份異樣感就被抹去,陳郁縮起兩條腳,輕輕盪動,帶著笑意道:「好啦!不過爹說還要吃藥,免得復發,可是香藥丸苦澀難食。」

  陳郁對那苦澀的味道,常常吃過既忘,他這年紀真是無憂,心常開懷。

  趙由晟看著陳郁的笑臉,想起上一世,隨著年歲增加,陳郁臉上的笑容逐漸失去,甚至心中苦楚,而自己,怕正是他痛苦的來源。

  「莊蝶邀請過幾日去他舅家的田莊玩,小郁能去嗎?」趙由晟想帶陳郁外出,終日關家裡反倒對他身體不好。莊蝶老舅是位土財主,有處大田莊,陳郁以前也去過。

  陳郁突然從木欄下來,驚喜道:「能去,阿剩,我們一起騎馬去!」

  他也實在是關怕了,性子再靜,畢竟是個少年,總想去野外,無拘地遊玩。

  在陳郁下來那瞬,趙由晟伸出雙臂想護他,又悄無聲息收回。見陳郁如此高興,趙由晟也笑了,說:「等約好日子,我來接你。」

  「要再等一旬嗎?」陳郁想起宗學十日才有一次放假,他好想早些去。

  趙由晟回道:「不用,有時宗學教授也好說話,可以告假。」

  陳郁開心不已,和趙由晟說話的聲音也大,他說得正歡,突然董宛著急跑來,喊道:「小郎君讓我好找,快遲到啦!」

  魏先生的書館午時有一個時辰休息,給學生回家吃飯,這一個時辰都已耗去,過得飛快。陳郁不舍和趙由晟分別,道:「董宛,你跟先生說我病了吧。」

  董宛一動沒動,之前陳郁請假,都是陳父做主。

  趙由晟勸道:「去吧,過幾日我來找你。」

  陳郁依依不捨,但只能跟著董宛離開,在長廊上還回過頭,見趙由晟對他揮了下手。

  等陳郁遠去,趙由晟也離開,他走在寂寥的長廊上,回想起春時一廊的花卉。上一世,他和陳郁無數次並肩行走在這條長廊,並在後來漸行漸遠……

  趙由晟背手,踽踽獨行,他的腳步沉穩,剛健。

  重來一世,自有重來一世的活法。

  墨玉追趕南院的花狸,小跑至長廊,正好見趙由晟離去的身影,她佇足看,心想趙郎君真俊,這才十六歲,等長到十八九歲,可怎了得。

  不過,小主人也俊呢,兩人在一起令人悅目,兩個感情也好,想來長大後也是這般親好呢。

  花狸身上纏繞墨玉的繡線,越跑纏裹得越緊,行動不再輕盈,終被墨玉抓住。墨玉坐在木欄旁幫它解線,邊解邊說:「南院的風箏跑來是風大,小花狸怎麼也總跑來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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