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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景盛斂色說:「想必你也不知曉,特來吊我胃口。」

  他的手指拳住,指節粗實有力,同樣臂擱石桌的慕遠夷,卻有一雙白皙修長的手。

  慕遠夷低頭看向染上塵灰的指尖,輕嗤,想他是來求人的,怎麼如此無禮。

  陳景盛悠然道:「你說的鮫邑,我知它在瓊州以南,鄰近占城國,那裡暗礁遍布,海船遠避。」他說時特意拿眼去瞥慕遠夷,樂意看他臉色起變化。

  鮫邑是傳說中鮫人生活的地方,大海上有不少離奇的傳聞,在老水手口中流傳,尤其當他們喝上幾杯酒後,更是能談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自去過。

  慕遠夷確實有些驚愕,但他只是低笑:「你還知道哪些?不妨說來聽聽。」陳景盛毫無顧忌地打量慕遠夷,他目光在對方臉上巡視,從眉眼至鼻唇,他笑了,有淡淡狎意:「我聽聞南海有鮫人,無論雄雌,樣貌秀美,青春不老。偶爾也會上岸來,藏匿尾鰭,佯裝人類,似乎還喜愛甜食。」

  最後一句,他眉尾戲謔般地挑起。

  「胡語。」慕遠夷斥道。

  「那請說說,你們鮫人的事,也順便道一道我叔祖當年的事吧。」陳景盛啞笑,他笑時倒不至於勾魂奪魄,卻讓慕遠夷不覺瞪了他一眼。

  陳郁是何許人也,他曾是一艘巨船的綱首,他以陳景盛作為繼承者,這人必然也不是尋常之輩。慕遠夷此時倒是釋然,也難怪這人伏窗竊聽,陳郁卻不加制止。

  「我說給你聽,信不信隨你,切記不得再告訴別人。」慕遠夷這般開始了他的講述,此時陽光披灑,樹下的兩人身上、臉上光斑晃動。

  時光在不知不覺中逝去,長長的故事聽完,陳景盛用手支住下巴,陷入長久沉思。他沒有惶恐失色,整個傾聽的過程很鎮靜,他是一位很好的傾聽者,他心胸廣闊,海納百川。

  秋風陣陣刮過,枯葉飄落,慕遠夷看著落葉,這時,他聽陳景盛道:「我有一事不明。」慕遠夷示意請說,陳景盛問:「外人要如何才能進入鮫邑?」

  慕遠夷真沒想到他問得會是這麼件事,一時懵住。眼前這位「田夫」不只接受他講述的事情,而且壓根沒被嚇著。

  瞅一瞅陳景盛,慕遠夷說:「你去不了。」

  還真是毫無保留,直接一口回絕。

  陳景盛沒有因此沮喪,他不過是好奇罷了。慕遠夷講述的事,他也絕非不驚訝,他很震驚。

  叔祖的存屍行為令人難以理解,他將一位友人的屍體送往鮫邑,而沒讓死者入土為安,做出這樣的事,違背常情與道義。

  而今還有一件麻煩事,就是這個被送往鮫邑的死人,因為一場海上風暴,竟是復活了。

  哪怕博識洽聞如陳景盛,他仍不大相信死人能復活,慕遠夷的一些說法,無疑存疑。

  「慕公子,你所說的海玉魄,究竟是什麼東西?」陳景盛這次正兒八經地道出他的疑惑。

  慕遠夷緩緩述道:「海玉魄出自龍嶼,是海龍的額中物,龍死後才能獲得一枚。此物世間稀罕,歷來為番國君王所有。海外君主亡故,會用海玉魄作為口含,據說它能收聚魂魄,保屍身不敗,令人死而復生。」

  陳景盛摸了摸下巴,六十年前,叔祖也才十八歲,他手中怎麼會有這樣稀罕的東西?

  「你說的那位趙由晟,他如今復活,他去了哪裡?」陳景盛問。

  他會怨恨叔祖嗎?還是會回來報叔祖的恩情?然而一切終無意義,叔祖時日不多。

  話語落下,風卷枯葉,沙沙作響。

  慕遠夷接住一片飄在跟前的銀杏葉,猶如捕抓住一隻金色蝴蝶,他幽幽道:「他終會前來。」

  拍落一片掛在頭髮上的枯葉,陳景盛想可真是駭人,一個死去六十年的人,突然復活。他還是年輕時的模樣,仿佛這六十年根本不存在,而他的所愛,早已香消玉殞,他所有在世的親友或仇人,或已死去,或即將病逝。

  他心中做何感想?他會恨那個兄長參與殺害他族人,自個還擅自餵食他海玉魄,將他屍體送進鮫邑存放的叔祖嗎?

  換做自己是他,陳景盛想,遭遇這樣多舛的命運,曠古未聞的離奇事,怕是要因此崩潰發狂,攢聚滿腹的恨意,恨天怨地怪故人。

  院外,一陣腳步聲響起,陳景盛朝門口一望,認得是家中一位腳力輕便的僕人,猜到叔祖那邊該是有什麼事,他對慕遠夷說:「走吧。」

  兩人邁出書屋,僕人正好來到門口,陳景盛問他有什麼事?果然是叔祖醒來,正在找他和慕遠夷。

  通報後,僕人往回走,大步走在前頭,陳景盛帶著慕遠夷在後。他們繞著書屋外的一汪水池行走,三人的身影倒影在水中,這時,慕遠夷聽到不遠處傳來孩子的笑語聲,他止步回望,見是兩個十來歲的男孩,他們一前一後追逐,進入書屋。他們衣著粗陋,應該是傭戶或者奴僕的孩子。

  恍惚之間,慕遠夷仿佛見到了年少時的趙由晟與陳郁,他們華服玉飾,言談甚歡,也是這般的年紀。

  陳景盛回頭,不解地望向後頭止步不前的慕遠夷,忽然聽他道:「他們少年時,在這裡住過一段時日,你叔祖,還有趙由晟。」

  陳景盛的嘴巴張大,臉上浮現些許驚訝,但也僅此而已,他攜帶上慕遠夷,繼續前往陳郁居住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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