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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那些後宮妃嬪大約也對我的來歷很是疑惑,只是唐天霄顯然有過嚴命,連他寵愛備至的皇后娘娘都不曾過來擾過。

  但唐天霄本人來得並不勤快,到元宵節那天晚上,才沉著臉來到了怡清宮。

  我身體好些,已能起身走動,懶懶地上前見禮時,他並不扶我,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緩緩說道:“朕可真小瞧了你的能耐!外臣且不說,你竟能令太后都出言為唐天重求情!”

  有一陣陣的酒氣在他的話語中撲面而來,而他的臉頰也泛著不正常的醺紅。

  這樣的神態我並不陌生。

  多少個夜晚他痛恨著自己身為帝王卻對太多事無能為力時,他也會悵然地借酒買醉,露出這樣的醺然醉意。

  算時辰,這時候他應該剛從慈壽宮領了宴,必是宣太后趁機讓他手下留情了。

  我伏跪在地,盯著他文著金色蛟龍的靴子,低聲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知道,身處帝王之家的男子或女子,是不是個個能做到皇上這般胸懷天下,江山為重。”

  唐天霄不怒反笑,“什麼胸懷天下,江山為重?你是想反過來罵朕無情無義,喪心病狂吧?”

  我低頭道:“皇上不是無情無義,喪心病狂。只是身為帝王,不得不斷情絕愛而已。能真的做到斷情絕愛的人到底太少,所以攝政王終其一生只是親王,太后始終無法助皇上奪回君權,康侯更是自毀棋眼,走上死路。皇上能走到今日,扭轉乾坤手握天下,正是因為有了帝王的心性和手段。皇上……已是真正的帝王。”

  “斷情絕愛?”唐天霄喃喃念道,眼神甚是迷惘,仿佛並沒有真正弄清這四個字的意思。

  其實他也沒必要弄清,能做到便已足夠。

  我疲憊地說道:“我們都太過執念,只皇上……獨一無二。”

  唐天霄自嘲地笑了起來,“朕獨一無二,所以雅意寧願守著已經做了朕臣子的莊碧嵐,也不願意回到我身邊來,而你更為一個將死之人費盡心機,差點兒把朕視作仇人。”

  我嘆道:“獨一無二,高高在上,誰堪匹配?”

  唐天霄蹙眉,眸中忽然閃過一簇幽幽烈焰,無聲地焚了過來。

  他道:“所以你認定,朕想安穩地站在這個位置,便註定了孤獨一生,連個相攜相伴的人都沒有?”

  我沙啞地笑了笑,“是臣妾失言了!如沈皇后、謝德妃、杜賢妃以及剛進宮的朱昭容、張婕妤等後宮妃嬪,都會視夫如天,所以皇上……應該算不上孤獨一生吧?”

  “她們……你存心慪朕?”他慍道,“你明知她們留在朕的身畔,想方設法討朕歡心,只是因為朕是皇帝,朕能為她們和她們娘家的未來帶給長長遠遠的榮華富貴。”

  “可皇上待她們好,也不過是因為她們的年輕貌美,以及她們家族對大周的助力。皇上所有的付出,都會得到對等的回報。”

  “對等的回報……”唐天霄踉蹌地向前走了兩步,雙掌擊在桌上,冷冷地看著我,“而你們,則認為你們所付出的感情,並不能從朕這裡獲得對等的回報?”

  我並不認為這個問題需要回答。他的行動早已告訴了旁人他給予的答案。

  南雅意一心待他,苦等多少年,卻成了他將錯就錯報復堂兄的棋子。我視其如友,唐天重起兵前暗加通知,他卻將我交給唐天祺,狠心地由他活活打下我的胎兒,讓我徘徊生死一線間。

  我抬頭望向他那蘊涵了醉意的眼,輕輕說道:“若皇上能如天重那般以命相救,臣妾同樣會以命相酬。”

  “以命相酬?”唐天霄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哈哈笑了起來,“那麼,且讓朕看看,你怎麼對唐天重以命相酬吧!”

  他也不顧天冷,從桌上的茶壺中倒了一盞涼茶,一氣喝了,才道:“你必定很想見唐天重吧?明天朕會賜唐天重毒酒,便由你去送吧!朕會預備兩杯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你選一杯送他,但剩餘那杯……你須得飲了!”

  他好像解決了件要緊事般長長地鬆了口氣,依舊輕袍緩帶,瀟瀟灑灑地向外行著,邊行邊嘆:“朕也算了了樁心事了!母后,母后,你可別說兒臣不曾依你的話,這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門扇被他直直地拉開時,大股大股冰冷的風卷了進來,把地上的長檠燈撲得亮了一亮,又飛快地暗了下去。

  燈滅了。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的黑暗。

  而在那片冷冷清清的黑暗中,我也好像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到地上,竟也揚了揚唇角,笑了。

  靳七傳來唐天霄口諭時,已經快午時了。

  要殺的是曾經權傾天下的康侯唐天重,可唐天霄連正式宣旨這樣的程序都免了,直接令人用彩輿抬了我送往天牢。

  一路之上,靳七跟在彩輿後面,絮絮叨叨地再三吩咐:“昭儀切記,瑪瑙杯里的是有毒的,白玉杯里的是沒毒的,皇上吩咐時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會弄錯。”

  輿上的圍幔擋不了多大的風,也有細碎的陽光從圍幔的接fèng間一點半點地灑在紫羅蘭色的衣衫上,天然的金色斑點明亮和暖,想來能讓我臉色顯得好些。

  可惜唐天重是看不著我陽光下的模樣了。

  至了天牢,跟隨我前來的凝霜、沁月立刻上前將我扶下,悉心照料的模樣,半點兒也不像對待將死之人。

  再瞥一眼彩輿前後,除了輿夫,還有十餘名侍衛相隨著。

  靳七便是受了我再大的恩惠,如果不是得了些暗示,也不敢當著這許多人把什麼杯里有毒、什麼杯里無毒說出來吧?

  天牢里自然是沒有陽光的,甚至連白天也是黑黝黝一片,只為我去了,才一路點上了幾盞油燈。

  有些吃力地走在天牢長而空曠的過道,看著自己投在灰黃牆壁上的身影,被壓扁了般矮矮的,但臉龐還是能看出異常的尖削。

  雖是敷了胭脂,也點了唇脂,到底沒有了原先的風韻和神采。

  而唐天重……應該不在意這些吧?

  我篤定地想著,看著獄卒將最盡頭的一處牢房打開,慢慢走了進去。

  裡面的霉腐和血腥氣比過道里更濃些,簡陋的木榻上鋪了厚厚一層干糙,那個高大的身影便躺在那干糙上,面向里側靜靜地躺著。

  他的頭髮凌亂,尚穿著當日帶我突圍時所穿的戰袍,只是盔甲盡去,經受了不知幾許刑罰,早已襤褸不堪,幾不蔽體,再看不出原先的尊貴質地。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才對這麼多雜沓而進的腳步罔若未聞。

  小太監已經走到前方,向我呈上一隻烏木托盤,上面果然放了兩隻斟滿了美酒的被子,一隻紅若雞血,細潤光潔,一隻膩白如雪,通透明澈,俱盛滿了美酒,在小太監的行走間漾著瀲灩的光澤,居然看不出瞬間奪命的殺機來。

  靳七已走上前,尖著嗓子宣道:“皇上賜康侯美酒,康侯快來領旨謝恩吧!”

  “哦!”

  唐天重仿佛剛被驚醒,帶著濃濃的鼻音淡淡地應了,卻沒有立刻轉過身,反而懶懶地舒展了一下手腳。

  我自覺早已看得開了,什麼樣的生離死別都可以安然面對,可就這麼一刻,眼看著沉重的鐐銬在他手足間輕輕撞擊出刺耳的聲響,我忍不住低低地發出一聲呻吟。

  唐天重的身體驀地僵住,飛快地轉身望向我。

  他那微凹的黑眼,依然如鷹隼般銳利,下頜卻已長了密密的胡茬,臉龐也有幾處青腫,以及幾道剛剛結了疤的鞭痕。

  他從來便不如唐天霄或唐天祺好看,更無法和莊碧嵐那等俊逸如仙相比,可此刻他的面龐揚起燦爛笑容,連猙獰的鞭痕都似蘊涵了春日般的溫柔。

  “清嫵!過來!”

  他閒閒地喚我,向我招了招手。

  我便走過去,依到他身畔坐下,小心地去撫摸他的臂膀。

  黯淡的燈光下,我看得到破裂衣衫下的那些傷痕。大多已結了疤,卻從不曾情理過,有的地方甚至與中衣黏連在了一起。

  “別哭了!”他簡潔地說。

  “哦!”

  我答應一聲,想辯解說自己沒有哭時,他那寬大的手掌已伸了過來,拭上我的臉。

  果然一片濕潤了。

  我到底沒用,到了這時候,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淚水。

  唐天重卻沒有容我哭泣,拍拍我的肩道:“幫我梳梳頭吧,怕是有了虱子了,我頭皮癢得很。”

  我應著,忙忍了淚,從懷中取了隨身帶的小梳子,將他的頭髮輕輕向後攏住,小心地一下一下梳理起來。

  靳七卻似著急起來,上前說道:“可否請侯爺慡利些?頭髮梳不梳原沒什麼要緊,皇上那裡還等著咱家復命呢!”

  唐天重冷淡地截過話頭,“那麼,便讓他等著吧!”

  靳七頓時語塞,扭頭看著身後跟著的那些帶刀侍衛,竟不敢讓他們上前用強,猶豫著只望向我。

  我恍如未見,一點兒一點兒地解開那早已纏作一團的發梢,慢慢道:“幸虧侯爺的頭髮又粗又硬,還算容易理出來,若是柔軟纖細的,還真沒法梳通呢!”

  記得三年多前,這樣的天牢里曾經關過另一位讓我魂縈夢牽的男子,他的頭髮便很柔軟,可我到底沒能為他最後綰一回發。

  如今想來,竟是恍如隔世。

  唐天重卻似不悅起來,皺眉向我瞪了一眼,說道:“怎麼又改口了?”

  我怔了怔,抽出一塊淺青色的絲帕為他將頭髮細緻地包了,才笑道:“其實只是叫順了口。天重,侯爺,又有什麼差別?無非……就是你……是你就夠了。”

  身體驀地一傾,我已經落到了他的懷中。

  “說得有道理,是我太斤斤計較了。”他笑著向我道,“譬如莊碧嵐叫你嫵兒,我卻喚你清嫵,可並不見得他便比我更喜歡你。”

  許多話我從來沒說過,但我再不說,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微笑著說道:“沒錯,你比任何人都喜歡我,便如我比任何人都喜歡你一樣。”

  他似愕了一愕,旋即放聲笑道:“唐天霄這小子待我還算不薄,這時候還肯把你送我身邊來!”

  輕輕地將我下頜勾住,他已重重地吻了過來。

  依然是極囂張極驕狂的霸道舉止,卻沒有弄疼我,發澀的唇舌炙熱如火,只在我所能承受的範圍放肆地啃噬著,竭盡所能地搶掠著我所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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