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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廷玉面色蒼白,

  “你不會死的。”

  又道,“我不會讓你死,總歸……有辦法。”

  ***

  日出,楊桃走,張公公至。

  仲廷玉沉思半晌後,欣然面聖。

  極觸聖怒。

  翌日,皇上口諭。

  仲廷玉刑棄市,滿門抄斬。

  ***

  楊桃心懸一線。

  雖是頭一遭,但卻差對了人。

  大理寺卿若想在仲廷玉倒台後全身而退,巴結楊桃也是唯一出路。

  分內事宜里偷梁換柱,辦起來自然盡心盡力,也算滴水不漏。

  就是一點,爛面囚犯行刑,雖體態頗像,恐遭人詬病。

  不過話雖如此,縱是有言官上書批判,那摺子自然也是送到首輔手裡,積壓便可。

  總覺得灰燼里似乎有點苗頭,有重新燃起來,越來越清明。

  楊桃便也無視了周遭龐大的昏暗。

  當晚刑畢。

  卻道,有一冷麵丫頭,半夜擠入人群中,

  滿面淚痕,

  形態失控間,以火點了屍首,使其免遭踐踏。

  楊桃端坐整夜。

  待到破曉之時得知事情順利,霍然起身,急匆匆出了府。

  尋著那原定好的隱蔽陋屋。

  推了門。

  楊桃的手竟無法遏制的發抖。

  猶記舊城韶光日月,春風柳葉。

  初見之時,又或共締凌雲誓約,那人一如這般,眉目無邪。

  仲廷玉聲音如水清冽,

  “你哭個什麼勁。”

  楊桃抽了抽鼻子,優雅盡失,

  “這不可能,我都覺得漏洞百出。”

  仲廷玉無奈:“我總歸是有些自己的累積。”

  楊桃卷了袖子擦臉:“那也不對,你臉竟沒事。”

  仲廷玉淡淡道:“烙臉之事,也是放出去的風聲。我提攜大理寺卿官居至此,他也算念些舊情,行刑前重獄森嚴,無人得進,便不用烙了。”

  這話細想理由牽強,但楊桃興奮之極,並沒多想,卻突然瞧見了仲廷玉額頭耳後處處擦劃傷跡,血色尚且新鮮。

  楊桃心疼的緊,蹙眉道:“這怎麼搞的?”

  “慌亂調包時,撞到頭,擦了臉。”仲廷玉輕描淡寫。

  楊桃不語。

  總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想不明白,腦子裡一鍋粥一樣,翻來覆去的煮,越發漿糊。

  想自己終究不是察言觀色的料,只能呆呆的去看仲廷玉。

  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欲走。

  仲廷玉道:“你去哪?”

  楊桃急急忙忙,“我這就去擬奏章辭官。”

  “不急,眼下朝野不穩,你辭官短期內必定不被允,還需從長計議。”仲聽玉聲音清冷“倒是我,不能久留此地,拖的久了恐生禍患。”

  楊桃一怔,“那我去哪裡找你?”

  仲廷玉臉上沒什麼表情,

  隨口道:“揚州可好?”

  “好,”楊桃會心一笑,“那便勞君等我,扁舟散發,滄海餘生,繾綣不散。”

  仲廷玉望著他,展顏淺笑。

  “我等你。”

  風於城闕間急行,猶如嗚咽。

  一輛馬車,趁夜出城。

  仲廷玉輕挑了簾幕,望遠處隻身孤影。

  京都暗,那人容顏漸遠。

  想著這樣一個盼頭,便是抓不到,生離也總好過死別。

  挑了簾幕的指尖,終能安心放下。

  史書載,玉死,桃功成名就。

  聖禎九年,帝崩,無子,叔趁亂登基,改元太初。

  桃屢辭,新帝不允,桃恆。太初四年,新帝甚擾,隧允。

  桃遷揚州。

  第38章 實情

  有兩日,卻是史書沒有撰寫的。

  行刑前日。

  琉彩朱漆。

  待張順領人入殿。

  屏風後,天子半依華屏,目不轉睛。

  須臾,寢宮內半邊淡漠半邊雷霆。

  龍顏暴怒,雙目盡赤。

  皇上一反近日病倦之態,極盡其能,手邊物什盡數朝仲廷玉身上丟,砸的他頭破血流。

  “你想死朕偏不讓你死!朕豈會白白這樣便宜你!朕要你一生一世都留在朕身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跪在地上的人耳畔滲血,鳳眸絕魅。

  “生死有命,君辱尚需臣死,性命猶舍,更何況這區區幽禁?”

  皇上氣急敗壞。

  “好!你倒看的開!你當楊桃近日的那些小動作朕毫不知情?竟膽敢欺君謀劃,朕這便擬旨,活刮楊桃!到時候看你如何氣定神閒!”

  仲廷玉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自己回天乏術,也料到這調包之計必定敗露。

  可皇上居然知道的這麼早,卻是自己萬萬沒有料到的。

  仲廷玉面上依舊淡漠。

  靜默了許久,故意露了些喜色出來。

  “廷玉何其幸運,求皇上成全。”

  皇上怔住,雖氣的渾身發抖,卻沉默不語了。

  思前想後,冷笑出聲。

  “求朕成全?你當朕此次又會被你算計,因恐成了你除掉楊桃的刀,而放他一條生路?”

  “或者,你只是想激怒朕,讓朕氣急之下無憑無據的砍了楊桃,落了個殘殺忠良的暴君惡名?”

  皇上聲音暗啞,一字一句,

  “朕不但先不殺他,還要暗中幫他做戲。”

  “朕今日便下詔,將你棄市。待以他人將你換下來後,木已成舟,楊桃主謀,所有證據都是板上釘釘,到時候光明正大的砍了楊桃,任那史官來了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仲廷玉如釋重負。

  君臣共事數載,皇上的脾性,自己是了如指掌的。

  看自己思索半晌,佯裝做戲,皇上必定起疑,事情便有待扭轉。

  此番歪打正著,剛巧和了自己心意。

  將楊桃蒙在鼓裡比起他知曉事情敗露,總歸不壞。

  且定罪下獄也需一兩日,多些時間,也是更好翻局。

  眼下要緊的,便是如何才能讓楊桃看不出破綻。

  行刑之前,皇上必然會嚴密無失。

  所以,行刑之後,自己需去見上楊桃一面,方能瞞天過海。

  且皇上盛怒之下,只要方法得當,使其放自己去見楊桃,也未必是件難事。

  宮室里髓香縈繞,那一絲腥氣,也漸漸的單薄了。

  天子高高在上,滿面暴戾陰霾

  膝蓋跪的有些麻木,仲廷玉拭掉額角蜿蜒血線,淡淡道:“廷玉置身其局,又悉知皇上動機,卻不知皇上這齣戲預備如何做下去。”

  “少在這假意威脅,想全身而退?你不說,朕倒是差點錯過這等妙處。朕非要你明知而引楊桃入死局,事成之後朕自然讓你去見他,要麼就是幫朕騙他,要麼親口承認,待楊桃追悔莫及時,”

  皇上慢慢的斜了眼。

  “也讓你嘗嘗這被人恨之入骨的錐心滋味。”

  當下,仲廷玉囚於偏殿,大理寺卿入宮面聖。

  ***

  行刑當夜。

  馬車方出城,轉而行至西城門,

  徑直入宮。

  皇上驅散了滿殿的太監宮女。

  青燈高懸,宮殿內蜜色如油。

  皇上頭上的銀龍簪鍍了一層碎光。

  “沒當面告訴楊桃,是不忍見他驚怖之色?”

  仲廷玉的聲音淡若柳絲,“皇上派的人,真是如影隨形,看的甚緊。”

  皇上冷顏,“你到是都知道。”

  仲廷玉不語。

  目光落在腰間寒鐵上,單手攥握,尚不能合,一端連了玄鐵鏈身,鎖的萬分緊密。

  “皇上這是拿廷玉當條狗麼”

  皇上唇邊卻泛起了一絲淒笑,“你以後哪裡也去不了了。”

  方才大內侍衛的話,恍惚間於耳邊更清晰了些。

  “朕到底還是被你算計了……未料你們……竟是那種見不得人的關係……朕早就該查……”

  仲廷玉眼波流轉:“皇上,你我之間的關係,見得了人。”

  皇上眼神中逐漸淡去了希望,抬手一指,怒意升騰。

  “竟然……你好大的膽子!”

  “死亦無懼,何故無膽?”

  “好!好一個無懼生死!。”

  皇上眼底一抹近乎瘋狂的惱意,上前揪了仲廷玉衣領,卻被他攥住了手。

  五指相扣,

  仲廷玉眼睫微微閃爍,黑眸奪人心魄。

  盡力一拉,兩人間距一掌,呼吸可鑑。

  皇上一愣。

  須臾後,便是驚怖反抗。

  燈火闌珊,脫出地面深灰人影,凌亂不堪。

  仲廷玉奪了皇上頭頂髮簪,刺過去之後終是因體力不及對方,反被皇上生生的將手扳了回去。

  那髮簪頂端,竟於推擋間,在自己的脖頸側面拖出一道血口。

  黑髮流了天子滿肩,襯得其臉色越發青白。

  皇上抓著仲廷玉的手腕,望著他瞳內輕蔑,眼裡突然滴出淚來,“仲廷玉,朕是折磨過你,可也一直縱容你,喜歡你。這麼多年,你竟不念朕一絲的好?朕枉自濃情,卻落了個……”

  仲廷玉一雙眼冰封了似的。

  未待其說完,抬腳便踹在皇上身下。

  舊傷迸裂,皇上不自覺鬆了仲廷玉的手腕,捂住身體,篩糠一般的抖。

  那整根髮簪接著便沒入喉管。

  皇上獨自搖晃了幾下,滿面冰冷的淚痕。

  掌下玫紅,如蘭綻放。

  仲廷玉忙退了幾步,擦了一把濺到面上的腥甜。

  皇上自眼中倒下,視野豁然開闊。

  即便那延綿不絕的錦簾,依舊的看不到盡頭。

  總覺得哪處白帳古怪翻動,恰似殿外吹進的一縷微風,一絲希望。

  有人歡喜的朝外跑,卻嘭的一聲撲在了沁涼的磚地上。

  腰間枷鎖扯到極限,分毫不移。

  冷汗浸濕了濃長的眼睫,仲廷玉想也不想,抓了鐵鏈拼命的扯。

  直到使不出一絲力氣。

  醒過來後,深黑的眸子裡難掩的絕望。

  便是沒有了皇上,沒有這鎖,自己進來了,就在也走不出去。

  深宮一片死寂。

  燈芯燃盡,

  濃黑噬殿。

  皇上終不再掙扎抽動,成了具屍首。

  仲廷玉臉色慘白,身子愈發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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