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天時地利人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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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感到穹頂之下的天空禁錮了靈魂,一日比一日呼吸更困難時,我日夜期盼的天時地利人和竟一同出現了。

  這日深夜,高城到了那個點都沒起身,我等了很久實在等不下去悄步下地走到他的石床處。只見他將身體蜷縮在一起,臉蒙在被下,只露了已經從花白變成全白的頭髮在外。我只遲疑了一秒就去揭他被子,指尖無意中觸及他的臉,被那冰冷的溫度給驚到。立即向下去摸他身上到手,竟全身冰涼,被窩裡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怔怔盯著他,有什麼在心裡砸下,把所有感覺碾碎成空洞。強烈的不好的念頭覆蓋所有思維,伸出的手,也是顫抖的。咬牙,探到鼻息下,很久,忘記了動作。

  閉上眼。那年,他以雷霆之勢遁入我生命,對我說:小竹竿,等我來接你。然後他走了七年,再回來時將我遺忘,卻又掀起命運的齒輪;然後又一次分開,這一別竟是十幾年,久到我已經將他徹底遺忘,再遇以為是新的人生,可卻是新一輪的命運反覆。

  分分合合,竟是二十多年啊。

  所以,你累了,不願意再陪我走下去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驚回了神,失聲高喊:「寒,快進來看看他!」

  門外傳來一聲悶響,下一刻落景寒就踉蹌著推門而入,幾步衝到床前驚問:「城哥怎麼了?」我無法控制自己不顫抖,「他...他全身都好冷。」落景寒伸手探了探,立即轉身沖了出去,跑回來時抱著他自己的被子,一層一層給高城蓋上,嘴裡呢喃:「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我這輩子可能有很多後悔的事,但最後悔的就是讓堯哥先一步離開楚城。否則這種時候,他一定知道來如何處理高城的情況,而不是像我一樣六神無主,完全傻了般看著落景寒也失控了情緒在不停地為高城搓手搓臉取暖。

  但是,無濟於事。

  這世上最難的莫過於這四個字:無濟於事,或者,無能為力。

  到後來落景寒趴在床沿把臉埋在高城的掌上開始大哭,之前他為曲心畫和謝銳收斂屍骨他沒有哭,這時候他卻嚎啕大哭起來。嘴裡嗚咽著什麼,別人聽不懂,我卻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他說:城哥,我們,就只剩你和我了,你不能再撒手。

  是啊,高城你連一句話都沒和我說,就要準備撒手了嗎?那你設的這許多將我畫地為牢的局,有何用?最終還不是負了我一場,讓我在生死兩岸里輪迴痛苦?

  突兀的轟隆聲就是在這悲戚的氛圍里傳來的,因為聲音不光是大,而且......來自冰室!我和落景寒都渾身一震,抬起頭瞪著那面牆,轉而對視一眼,兩人紛紛色變。

  幾乎是失態地打開控制那道牆的機關,可是原本應該向一側緩緩移動的牆卻只移開一道縫就卡住了,能看得出整面牆向下歪斜地座落了。縫隙只有十幾公分,落景寒沖在我之前,但他怎麼都掰不開那面牆了。

  我一把將他拽開,骨骼脆響收縮。老天收了我的畫影天賦,但是縮骨功是堯哥教的,並沒有遺忘。將身體擠入並不困難,只是當我看到那具冰棺碎裂,高城的身體落於地面時,幾乎肝膽欲裂!跌跌撞撞地要撲過去,但突的從正前方的地面憑空冒出一個黑影,將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噗通、噗通!心本能地狂跳不已。

  室內並不漆黑不見,相反的在一側的牆上有點了盞不會滅的燈。堯哥說那是用鮫人淚做的油燈,可千年不滅,所以將這冰室照得足能視物。只是我瞪大眼盯著那平地而出的黑影,像及了人形,卻仍難分辨到底是人是怪。因為「它」身體要比正常人大了一倍不止,從上到下都是黑不隆冬,只依稀能看到兩個點在閃光。

  是「它」先發出了聲,而我也震愕在原地。

  「咦,是小匣子嗎?」

  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時這地看到......瘋子!不,還有阿蠻,就在他身後。

  之前我不是沒問過他們的下落,但是沒人知道當時混亂下兩人去了哪,最終張繼說可能被埋在了亂石堆下了。為此我很難過,瘋子和阿蠻是為了我才走這一趟的,並不願相信張繼說得那種可能,但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瘋子要比我更激動,他一個縱身就撲了過來,但因為相隔距離有三四米,他那一撲並不太遠,一個五體投地匍匐在了我眼前。

  看著他狼狽地抬頭,我才從驚愕中回神,「你們怎麼會在這?」

  瘋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答非所問:「小匣子,我日日惦記你啊。」轉而又泣聲:「阿蠻這不著調的,說帶我去救你,卻跌進了一個黑窟窿里。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老天保佑,一爬上來就能見上你面。」

  黑窟窿?我的視線轉向他剛才冒出來的位置,就是指那嗎?

  視角的餘光處,讓我心頭一震。瘋子與阿蠻的出現太過震驚,以至於忘了我衝進來的目的,而到這時才赫然頓悟,瘋子冒頭的位置正是冰棺所放之處。所以剛才那聲像及了轟炸的響,是他與阿蠻造成的然後將封存高城身體的冰棺給毀成碎片!

  我頭腦一熱,將擋在跟前的瘋子推開,沖向高城的身體。到了近處,卻不敢真的去觸手而碰,有些冰屑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面容安靜,像睡著了一般。

  落景寒焦急的聲音從外傳來:「小竹,城哥的身體怎麼樣?」

  我不敢答,也不知道要如何答。瘋子從後探頭過來,「他死了嗎?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冰在地上?」我咬牙忍住對他的怒吼,心中悲涼到極點:是命,當真是命!李成軍突然身體變涼氣息微弱像是要去了,而高城的身體也在同時不保,沒了這冰棺,要如何再封存?

  瘋子仍在身後說話:「阿蠻你看到沒,好像還有氣啊。快把你從那黑窟窿里摸出來的寶貝拿來呢。」長手臂越過我伸向高城,在我反應過來時,他的嘴巴被掰開又再闔上。

  屆時,我瀕臨崩潰邊緣的神經徹底斷了,回身一把揪住瘋子胸前衣襟:「你給他吃了什麼?」瘋子被我兇惡的樣子給震住,錯愕地看著我卻答不上來,我又對阿蠻怒喝:「說啊,你們剛才往他嘴巴里放了什麼?」

  阿蠻黑眸無緒地看了我一眼,根本無意理會我。

  我覺自己要瘋魔,撲過去掰高城的嘴,卻見他的嘴裡乃至嘴唇上都是一片黑污,可已然不見是何物。喃喃悲戚自語:「不管他們給你吃了什麼,你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瘋子在後拽我衣服,「小匣子,你其實......」

  我將他重重甩開,頓坐於地滿面悽惶地仰頭,任淚從眼角滑落鬢角。「秦三,阿蠻,你們走吧。」這是我第一次直呼瘋子的名字,他們還活著我固然驚喜,可是卻讓高城......沒法恨,只能認命。命運真的強大如暴君,它分分鐘可以摧毀我所有的希翼,讓我痛不欲生。

  瘋子還欲分辨,我朝他重重叩拜到底,「求你了,走吧。」

  最後的時光,我只想一個人陪他靜靜度過。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命運:我與高城,從頭至尾都在演繹一個情深緣淺的故事,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本是爛掉牙的劇本了,卻印證在我們身上。故事的最後,在這昏黃的冰室里,他將被我抱在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頭頂終於傳來了移步聲,等過數秒,不遠處瘋子還是開口了:「小匣子,我其實只是想告訴你,他睜眼了,正在看著你。還有,這個地方的門在哪?就那條縫嗎?我鑽不出去啊。」

  他在說什麼?誰睜眼了?似有所感地抬頭迴轉,與一雙在我感覺這世上最亮的眸子對上,整個人如石化了般呆在那。

  很久很久,熟悉的、暗啞的、刺痛我心的嗓音徐徐緩緩抵進耳膜:「小竹子,你打算就這樣看著我一輩子嗎?」我身體震了震,「你......回來了?」

  他牽起嘴角,淺淺一笑:「不是回來,是身心合一。」

  「可是,」我依然身處夢境,懵懂不安,「堯哥不是說要天時地利人和,你才能得救嗎?」

  「天時,李成軍身死的時機;地利,這冰室範圍;至於人和,」他側轉眸看向我身後,沉定而言:「他們不就是嗎?」我遲鈍地緩緩迴轉身,目光觸及在石牆縫隙處的瘋子與阿蠻,徹底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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