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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傾池手提著酒罈跨火堆在商承恩身邊坐下,拍開泥封,給商承恩斟了一大碗,“喝口酒,暖暖身子。”蘇傾池將酒碗遞給商承恩。

  商承恩笑了笑,接過酒碗,酒香濃烈,他仰頭飲了一口。

  “如何?”

  “好酒。”商承恩笑道。

  蘇傾池低頭為自己斟了一碗,嘴邊含著笑意,“這幾日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商承恩動作微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這般掩飾,依舊叫他瞧了出來,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握住蘇傾池手。

  平日裡,兩人並不會如何親昵,尤其眾目睽睽之下,便是商城恩動了情,下意識靠近,蘇傾池也會不著痕跡地避開,不叫外人瞧出一分端倪。

  但是今日蘇傾池沒有推拒,這幾日商承恩時不時地蹙眉慌神他都看在眼中,又如何不知對方滿腹心事?

  見商承恩沉默,蘇傾池沒有言語,面上依舊帶著淺笑。

  商承恩攥了攥他手,聲音沉穩,“京城那邊來信了。”

  蘇傾池扯了扯嘴角,視線撇向一邊,語氣淡然,“是麼。”

  商承恩瞧著他側臉,手中微緊,沉默半晌方道,“信上說我爹前幾個月出京談生意,回來途中遇上劫匪,回去後便染病在床,在府中將養了數月,病情不見好轉,反而愈發兇險,大夫說……怕是熬不過冬天。”

  蘇傾池回頭,商承恩面上依舊是往日那般古板剛毅,毫無沒有半點動容之態,然蘇傾池卻知道,他心中怕是痛極。

  回握住那人手,蘇傾池輕吐了一口氣,單手又給他斟了碗酒,“幾時走?”

  “……明日。”

  蘇傾池笑笑,舉起手中碗,“這碗酒就當給你踐行,路上小心。”

  商承恩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接過酒碗仰頭喝盡。

  這晚,營帳外是呼呼風聲,風雪肆意,營帳之內卻安靜之極,兩人背對而眠,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卻都各自沉默。

  商承恩幾次轉身,抬手想握住那人肩膀,手離那人不過半分距離,卻遲遲不能落下,他們都知道,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見面,還有半月,這個軍營里半數士兵將踏上前往金川前線行軍路上,蘇傾池自然在其中。

  商承恩沉重地閉上眼睛,他原本該同那人一起馳騁沙場,刀槍火炮之中他們可以共進退。戰場無定數,但他們總還在一起,望斷生死,身邊有那人陪著,這已經夠了。

  這一夜,兩人反覆,終究沒有一個人開口。

  第81章 至京

  次日一早,連綿峭立山峰之下,軍營一片鋪天蓋地白,冷風呼嘯而過,捲起漫天飛雪,剎那間,辨不清空中雪是天上落下還是地上捲起,天地只有一色,白壓壓一片。

  清寒,蕭瑟。

  山深雪重,蘇傾池修身玉立於莽莽雪地之上,天寒地凍之處,他面色透著一絲嫣紅,縱是一身灰黃營服,依舊遮掩不住那人傾世風采。

  他抬手替即將遠行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嘴邊含著一抹笑,“天冷,多帶一件衣裳。”

  “嗯。”商承恩點頭,深深地看著他。

  蘇傾池堪堪轉開眼,從他視線中逃開,只是唇邊笑意未變,溫和而含蓄,商承恩分明從那雙眸子中看到千言萬語,他也在等待,可那人終究只說了一句,“保重……”

  兩個字,一聲似有若無淺嘆,將他心緊緊攥住,讓他險些透不過氣。

  千里送君,終有一別。

  商承恩躍身上馬,韁繩在天地之間揮出一道銀線,馬蹄飛踏,雪浪翻騰。

  蘇傾池痴痴地望著那消失在冰山雪海之處一人一馬,久久忘了回神,風拋殘雪,仿佛蒼茫天地之間,只有那漸行漸遠身影。

  輕薄嘴唇微微囁嚅了一下,輕吐出幾個含在齒間許久字眼:早去早回。

  商承恩牽著馬,默默地立在那人身後,眼眶酸澀,若是他不折回來,這人會在這裡立多久?他若是此經一去不復返,這人是不是要在這裡立上一輩子,痴望一輩子?

  “你這人當真鐵石心腸。”商承恩大步上前將那人緊緊擁住,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要你說一句‘我同你走’就這麼難?”

  蘇傾池身形微頓,待反應過來,卻是緩緩勾著嘴角笑了,“怎麼又回來了?若是再耽擱,旁人倒以為你在軍中養了外室,捨不得走了。”

  商承恩將他轉過來,捧著對方臉,低頭髮狠地咬住那張微勾紅唇,“好個伶牙俐齒蘇傾池。”

  蘇傾池任他咬著,低低地笑著,握著商承恩肩膀,與他濕熱地唇舌交織。

  白膩雪,墨色馬,天地之間,一雙傾姿璧人,這是何等景致。

  兩人快馬加鞭,一路上未敢稍作停留。

  四川至京城有三千餘里,兩人便是日以繼夜地趕路,少說也得六日,況且這樣嚴冬寒日,道路愈發難走,不免耽誤幾日功夫。

  快馬行了七日,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歇,早已人疲馬乏,隨身帶乾糧也見了底,如今想著此處離京還有一天行程,兩人稍作商議,便決定歇腳半日。

  此處地處河北省石家莊,乃曲沃縣觀莊裡一處名叫西里鄉地方。熙熙攘攘街道兩邊,酒旗翻飛,旗杆之上還有一層薄薄雪,風一吹,雪稀稀疏疏地落下來,此地紅樓綠瓦,商販雲集,卻是一派安靜祥和之景。

  兩人牽著馬,馬蹄噠噠,踩在覆著薄雪蒼涼石板道上,連日疲勞在此時得到一絲緩和,兩人相視,皆從對方面上瞧出一縷疲態,不免各自一笑。

  即便是冬日,這集鎮之上依舊熱鬧非凡,抬著小轎扛房,賣藝江湖藝人,穿街走巷吆喝著收亂頭髮老漢,街兩邊還有熱氣騰騰小吃鋪子,裡邊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冬日暖光隔著連接街道兩旁店鋪虹橋瀉下來,透著古香,照在身上,將滿身風塵散去些。蘇傾池看著路上追逐打鬧幾個扎著沖天小辮兒小兒以及趕著老騾拉著木板車沿街賣碳小販,多少被這裡熱火氣氛感染了些,面頰上略染了分桃色,笑道:“一路上也未來得及留意,原來這裡竟是這般熱鬧。”

  商承恩望著他面上難掩倦意,心有不忍。

  兩人此番風塵僕僕,身上衣衫也蒙了一層土色,他伸手將蘇傾池肩頭落雪和塵土拍去,“前頭有一家客棧,天色不早,咱們暫且歇一日,明日再趕路也不遲。”

  蘇傾池也確實乏了,渾身酸疼難忍,點點頭,“也好。”

  “客官,兩位房,熱水馬上就送來,二位先歇著,有什麼事知會一聲兒就成。”店夥計搓著手一邊熱情地招呼著,一邊將熱茶和點心放在台子上。

  “有勞了。”

  店夥計走後,商承恩將手中包袱放下,伸手提了茶壺倒了杯熱茶遞給蘇傾池,“喝口暖暖。”

  蘇傾池接過,低頭抿了一口,轉頭打量了一下房內擺設,雖是上房,卻並不見絲毫奢華,一張略施雕琢圓桌,四隻圓杌,一方雕著梅蘭竹jú折屏之後便只有一張架子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些簡單裝飾,諸如花瓶、山水畫卷之類。

  蘇傾池將視線從那張罩著層層帳幔雕花床上移開,晃了晃手中茶杯,低低吹了一口熱氣,“你要不要回房歇一會?”

  商承恩方喝了一口熱茶,面上疲憊盡顯,聞言不由看了蘇傾池一眼,笑道,“我回哪間房?”

  方說著,店夥計已將熱水送了來,兩人就著熱水簡單擦了把臉,店夥計將水端出去倒掉,商承恩交代了一句無事勿擾,店夥計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識趣地退下了。

  蘇傾池已經睡下了,怕是累極了,衣衫也沒脫,就那樣歪在床頭睡了,濃濃倦意讓他面色有些蒼白,安靜中多了幾分憐惜。

  商承恩將他外頭衣衫褪下,坐在床邊替他掖好被角,漸漸也覺得乏了,便寬衣在那人身邊躺下,單手搭在對方腰上。

  蘇傾池迷迷糊糊中覺著頸間有沉穩鼻息,有些濕熱,動了動身子,卻發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對方攬在懷中,睏倦鋪天蓋地襲來,下意識將鼻尖貼上對方臉頰,在熟悉氣息中逐漸讓睡意占據神智。

  外頭落了雪,雪停之後又起了風,風定,天色已暮。

  厚重帳幔之內,商承恩趁著蘇傾池未醒,正寸寸侵占著對方唇舌,蘇傾池皺眉,唇齒中漏出幾聲低喘,極不情願。

  商承恩低笑,拍拍對方臉頰,“傾池,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蘇傾池歪靠在床頭,渾身透著方睡醒慵懶,“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外頭已經打落更了。”商承恩扯了被子將他裹起,一個用力將對方連著被子抱在懷中。

  蘇傾池一驚,大呼,“你做什麼!”

  商承恩卻笑得歡朗,抱著人大步走向房間中央圓桌,“如何?這下清醒了?”

  見蘇傾池抿著唇不言語,商承恩笑道:“你要不嫌我重,你抱我?”

  蘇傾池撲哧一聲,沉著嗓音低笑,“放我下來,成什麼樣子。”

  這夜,月色甚好,月白風清,空氣中雖透著一絲涼薄之意,卻不多凜冽,正適宜於花庭中熱一壺小酒,兩人對飲。

  蘇傾池卻不知商承恩這樣古板之人竟也有這等雅興,然,正合他意。

  無邊碧空,涼風皓月,翠竹軒窗之外,探出幾隻紅梅,紅艷欲滴,襯著未融白雪,極為喜人。石桌之下燃著紅泥火爐,絲絲暖意繚繞腳邊,哪裡還有寒意可言,石桌之上,正煮著青梅酒,酒香清淡撩人,還未飲,方已醉。

  玉盤珍饈,美酒佳釀,不禁讓人憶起一年之前揮金如土,極盡奢華風光之時。

  雖不留戀,終究有幾分感慨。

  今時今日,物是人非,怎叫人不傷懷?

  商承恩見蘇傾池執著酒杯出神,心中料定他觸景傷情,執筷替他夾了些菜,“多吃些,這幾日跟著我盡吃饅頭,苦了你了。”

  蘇傾池抬眼瞧了他一眼,商承恩笑著噤口,替他斟了一杯酒。

  一杯清酒入口,香而不膩,醇而不燥,喝完唇齒留香,蘇傾池低頭淺嗅,一股清醇香氣在鼻尖繚繞。

  “這酒如何?”

  “甚好。”蘇傾池笑答。

  商承恩點點頭,兩人言笑晏晏,不知不覺便入夜了。

  月夜恬靜,兩人不忍擾了寧靜,便各執小酒一杯,對月小飲。

  “與君吟弄風月,端不負平生。”

  蘇傾池笑道:“武夫幾時成了詞人?”

  商承恩凝神望著他,仿佛天地之間,風遞殘香之中,只有這個與他對月淺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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