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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雙手環胸,半眯著眼瞧他,“算你小子還有點兒良心,不負姑奶奶跑前跑後的給你救火救命。行了,絮叨半晌,姑奶奶也該回了,橫豎瞧見你就心煩,滾吧——”

  春山弓腰點頭,右手往前一伸,“小的恭送半夏姑奶奶,姑奶奶當心腳下,小的這就要滾遠了。”於是乎揣著浸了淚的一沓紙,一溜煙跑了。

  半夏出了氣,一路輕輕鬆鬆回到碧溪閣,進了門卻沒聽見人聲,找桂心打聽才知道,府裡頭送了信來,聽說馨嬪娘娘久病不愈,讓郡主去瞧瞧,也好讓老夫人安心。眼見府里將老夫人都擺出來,分明是壓著她去,便叫白蘇伺候著洗臉梳頭,換過衣衫往永安宮去了。

  年初皇后下旨,馨嬪從淑妃宮裡搬出來,挪到更遠更偏的永安宮居住。如今後宮妃嬪不多,永安宮除她之外,只住了個早早失寵的年老貴人,大多時候無人問津。

  永安宮有個大大方方院落,院子裡春日繁華的花糙已落盡,到這個時節未能續上,只餘下一片蕭蕭瑟瑟凋零殘景。後院連著新落成的體和殿,再有東西耳房各兩間,獨立成了個四方四正的二進院子,遠是遠了些,但勝在清淨。

  角落裡一株榆錢樹,鬱鬱蔥蔥已高過屋頂,白蘇感嘆,“好些日子沒見過榆錢兒了,宮裡倒不大愛種這樹。”

  景辭仰起脖子,好半天才望到樹頂,吶吶道:“聽說榆錢葉子能吃?”

  提到吃,白蘇立馬打起精神來,絮絮叨叨邊走邊說:“糖拌榆錢最新鮮,若做成榆錢粥再配上蔥花再香不過了。”

  “杯盤粉粥春光冷,池館榆錢夜雨新。”

  白蘇道:“年成不好的時候,窮人家大都吃榆錢飯。九成榆錢兒配上一成玉米面,上屜鍋隔水蒸,底下熱水咕嘟咕嘟冒泡兒就就算熟。一揭鍋蓋,那叫一個香,想想都要流哈喇子。奴婢家裡,老媽媽最會做吃食,切得細細碎碎的青蔥,再泡上隔年的老醃湯,一併拌在榆錢飯里,再好吃不過了,一日吃上一頓,足夠飽肚。”

  景辭大約是怕了馨嬪,便請了慈寧宮的玉珍姑姑一併來,只當是奉太后旨意前來探病,景辭問:“你小時候也挨過餓?”

  白蘇扶著她跨國門檻,細聲說:“怎麼沒挨過?雖說國公府里當差,應是什麼都不缺的。但奴婢家裡姊妹多,打小跟著老媽媽野地里打滾,記得有幾年鬧饑荒,能吃上榆錢飯,也是托國公府的福氣,若不然,多少人熬不過,活活餓死,聽說還要易子而食,割肉換米的,聽著就瘮人。”

  “是呢,天災人禍,總是最可怕的。”

  入了門,景辭略看上一眼,上一回拖住白蘇的長臉宮女應是馨嬪貼身伺候的,如今已然不見蹤影。玉珍姑姑大略問上幾句,便藉口說去瞧瞧馨嬪用的什麼藥,避去小廚房裡。馨嬪臥在榻上,眼睛瞅著白蘇,景辭卻道:“三姐姐有話直說,我這裡沒什麼可避諱的。”

  白蘇便垂下頭,默默站在景辭身後。

  馨嬪頂著一張蒼白病態的臉,眼神銳利有光,牢牢盯住景辭,開口道:“現如今你是得意了?瞧見我一副落魄模樣,可還算痛快?”

  景辭並不想與她糾纏,因而平心靜氣,“姐姐這話錯了,祖母來信叫我來看看姐姐的病如何了,若缺了什麼,儘管找府里拿,若不缺,還請姐姐靜心養病才好。”

  馨嬪譏諷道:“誰不知你心中所想,何必到我跟前來裝模作樣。我原擔心著,日後真變了天,你沒個依靠,終是可憐。才費勁了心思為你牽線搭橋,誰知你不但不領情,還要夥同他人陷害於我!如今我連走出門去的能耐的都沒有,府里若知道下藥的人是你,你以為你能脫得了干係?”

  她一步不讓,景辭便也懶得與她兜圈子,索性揚眉輕笑,挑明了說話,“姐姐生病與我何干?若真說起啦,三姐姐與太子暗通款曲,這事若真傳到大伯耳朵里,恐怕下藥的人便不是我了。橫豎三姐姐姊妹多,等真有那麼一日,再尋一個年輕美貌的送進宮過來,也不是難事。”

  “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竟敢……”

  她瞧見她驚恐的臉,便對這一場兵力懸殊的對決失了興趣,她只覺乏味,“大膽比不過姐姐,是真是假,敲開體和殿的門,宮裡的老嬤嬤哪有看不出來的?”

  ☆、第73章 婚事

  第七十三章婚事

  馨嬪此人,自小就是個色厲內荏的紙老虎,讓景辭三兩句唬住了,當真氣急,坐起身來與她爭辯,“你敢!若真捅了出去,讓國公府丟了臉面,讓我失了依憑,於你又有何益處?”

  見對手氣急敗壞,景辭起了壞心,歪著頭,咧嘴得意地笑,“三姐姐是今日才認得我麼?我偏就是喜歡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誰惹了我,我便要她十倍百倍還回來。不過也是怪我,許多日子不鬧騰,老實久了,宮裡宮外或許都忘了我這麼一號人物。我原被人叫作什麼來著……呀,對了,魔星呀,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竟將這諢號都忘了。姐姐若是悶得發慌,咱們大可以鬧上一場,禁足三個月,換姐姐冷宮終老,橫豎我是不虧的,至於國公府如何?我人微言輕,可不敢輕易左右。”

  馨嬪恨道:“你是有潑天的膽,要與我斗個玉石俱焚才肯甘休?”

  “姐姐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景辭。早說了,哪用得著玉石俱焚四個字,是我將姐姐拖得萬劫不復才對。”她施施然站起身來,自上而下,笑盈盈看著越發無力的馨嬪,“看來姐姐精神頭好著呢,不似外頭傳的那樣厲害。姐姐安心養病,我這裡呀——”捏著錦帕的手,指一指胸口,音調繞了圈兒,迴轉,“總是念著姐姐的。”

  日頭升起來,湛藍的天,秋高氣慡。陽光落在床前,照亮一朵如花笑靨。是雲開雨散,雪後初晴的燦爛。

  “啊,還有呢——”走到門口,又回過神來,與馨嬪笑道,“姐姐別忘了,我這人可壞可壞。若真進了東宮,你以為,自己真能討著便宜?我看呀,三姐姐還是多吃幾帖藥,醒醒腦子吧。”

  再與她眨一眨眼,似一隻狡黠靈慧的狐,得了好處便收手,話止於此,讓旁人抓耳撓腮冥思苦想去。

  出了永安宮,景辭忽而換了面貌,神清氣慡,心無掛礙。白蘇問起,她坦然說:“欺負完壞人,自然要高興一回。難不成還要哭?你見如今日頭好著呢,也不著急回去,咱們在園子裡散一散,讓前頭小宮女先回,好吃喝的準備一桌,餓得久了,今兒我得好好吃上一頓犒勞自己。”聲音輕輕快快,仿佛每一個音都踏著小碎步。

  寒風瑟瑟的深秋,畫師若提筆,亦能在她細緻明朗的眼眸中找尋三分春色,似一朵含苞的花,眨眼間便換了模樣。

  白蘇陪著她下轎,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閒逛。才經歷過一場大旱,地里的莊稼收成欠奉,院子裡的花糙多數早凋,稱不上好風景。

  自然,景辭意不在此,慢悠悠與白蘇一併停在白玉川小橋上,看遠遠一條川流分成作三條支流去往宮外。她勾著腰間胭脂紅的穗子在指頭上繞過來穿過去,問白蘇,“你可曾想過,將來要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白蘇初初一怔,景辭的心事她雖能猜個大概,卻也未想過聽她攤開來說,於是默然,她心知她要的是肯定而不是答案。

  景辭轉過身,迎上一陣寒涼的風,這一陣風將歲月塵埃都吹散,露出灰燼之下水晶琉璃一般透徹明亮的心,就在眼前,讓她自己看個明白。

  她說:“我曾想過要嫁給當世英雄,他四方征戰建功立業,我守在家中相夫教子,往後他是正一品的撫遠將軍,我是九翬四鳳的一品誥命。滿京城裡,就屬我家最最風光。你聽著,覺著好笑不好笑?”

  白蘇心裡難過,恨自己嘴拙,說不出好話來勸景辭,“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對人言之二三,郡主心裡苦,奴婢是曉得的。”

  “我有什麼可苦的,到底我從未吃過榆錢飯,半點苦日子也沒熬過,比不上白蘇姐姐,心思玲瓏,胸襟廣博。”

  白蘇屈膝道:“郡主這便是折煞奴婢了。”

  景辭向前邁一步,緩緩下了拱橋,“我這說的都是實話,你與半夏都比我看得透徹,說到底,我才是糊塗人。也罷,當局者迷,我這是入了魔障,越哭越是暈頭轉向。”

  “郡主想做什麼?”白蘇蹙眉,心懸上喉頭,只怕她又要闖禍。

  景辭將那穗子在手裡轉了個圈,懶懶道:“還能做什麼?換身漂亮衣裳,備一份大禮,賀新郎。”

  白玉川淙淙向北,帶著榆錢樹上最後一片葉,匆匆奔向宮外壯闊河山。

  黃昏,暮色四合引人愁。

  司禮監,陸焉忙了一整日,才與戶部一同批了工部的欠款,站起身抬了抬胳膊,著實僵得厲害。春山挑開帘子,端了晚飯來,簡簡單單三菜一湯,就擺在議事庭小桌上糙糙下肚。

  陸焉放下碗筷,就著濕帕子擦手,春山直愣愣站在一旁,好幾次提起氣來要開口,又被自己憋回去,只好咧著嘴嘿嘿地笑。陸焉看都懶得看他,帕子往桌上一扔,“說吧——”

  春山這才把手揣進衣內,掏出一疊紙來,呈給陸焉,“早上半夏姑娘來過,送了一疊經書,說是郡主這幾日寫的,小的沒慧根,一個字都沒敢看。要不義父……您瞅瞅?”

  陸焉抬頭,斜著眼睛睨他一眼,嚇得他腿軟,捧著雪白宣紙的手嘚嘚嘚發抖,好不容易等來他沉著嗓子“嗯”上一聲,接過了,一張一張展開來細細讀,才發覺好幾處都讓眼淚打濕,墨跡一點點暈開來,已辨不清字句。他心中驀地一抽,疼得皺起了眉。直到將最後一張都讀完,才問春山,“有話沒有?”

  春山這下犯了難,也不知是該照實說,還是編個謊話哄哄老人家,決計避重就輕,“半夏姑娘說郡主這幾日茶飯不思的,話說著說著就掉眼淚,怪可憐的。”

  “知道了——”

  春山這下曉得了,是要趕他走呢,但為著救命恩人,怎麼也得問上一句,“那……月底的親事還辦麼?”

  “不歸你管的事情,少問。”再慢慢細細收拾好一沓帶著淚的字帖,看都懶得多看春山一眼。

  轉眼間就到九月二十九,景辭這幾日仿佛是突然間頓悟,吃好睡好玩好,閒來無事還要繡幾朵花,畫幾幅畫,一整個碧溪閣里救數半夏最忙,前前後後瞎打聽,一會說好厲害呀,好多達官貴人上杆子送禮,一會又聳拉著腦袋說,真真氣人,那周氏到底是何方神聖,竟連我也打聽不出消息來。梗著脖子叉著腰,鼻子裡哼哼著冒火,只差衝到提督府去抓住了周氏嚴刑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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