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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楊某可受不起!”楊煥自認倒霉,恨恨瞪了莊顧一眼,卻被後者無視,他氣結,招了小侍便走,轉身又不甘心地罵道:“哼!不過是諶雲止一條狗,狂什麼!”

  他沒壓聲,自然被身後諶莊二人聽見,莊顧被這話引燃,抬手便要一拳呼過去,不料卻被諶閔猛一拽,趔趄著退了兩步,眼前雲衫一盪,諶閔竟跨步過去,一腳踢在了楊煥腰上。

  楊煥眼前一晃,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狼狽撲倒在地,磕破額角,滲了血出來,兩小侍連忙過去攙扶。

  “你!”他氣急回身,未料動腳地竟是諶雲止,一時愣住。

  “楊公子,口下留德。”諶閔一掃先前笑意,眼神冷冷地,俯視著本就矮他半個多頭的楊煥,“今日已晚,就不奉陪了。”說罷,便與莊顧一同轉身走了。

  顏面盡失的楊煥就這麼被丟在街頭,難堪至極,卻也一時無解了。

  諶閔晃著手裡的兩小壇酒,還未走出多遠,就又換上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他轉頭道:“走,一起去找柳大哥喝酒去?哎錯了,柳府不是往這個方向……”

  “……不了,我回軍營。”莊顧卻沒同他調頭,臉上仍繃得緊緊的。

  諶閔看著他想了想,也很快答應:“好吧,那我自己去。”

  “嗯。”莊顧答了一聲,便逕自走遠了。

  說是回軍營,卻也不過是搪塞諶閔的幌子,莊顧心裡頭亂麻裹了又裹,更是無頭可尋,他就這麼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著,鬧市的喧雜刺得他耳疼。

  他想找個清淨地方,便什麼也沒想,出城往西山寺去了。

  第3章 三

  莊顧在西山寺一待,便是四五日。

  營中日常並無什麼事,況且有柳棧在,缺了他也無大礙;幾日不回府,諶閔也心知他是遇到亂心事跑去躲著了,他去西山寺偷偷看了一眼,便放了心回去。

  相比京城,西山寺的確是讓莊顧舒心多了。

  青燈古佛,禪意鐘鳴,遠望一片雲霧裊繞,近坐一樹半開海棠。

  浮世太苦,他寧可一生於此,可浮世又有他丟不下的人與事。

  莊顧的父兄,皆是當年戰功赫赫的顏子沖將軍麾下將才,奈何在陰山一戰被朝中冗官所怠,延遲了戰報,派晚了援軍,慘遭圍剿,全軍覆沒。那時莊顧才十二歲,偷偷跟去戰場,卻親眼見長兄被敵寇斬於馬下,他躲在帳中,被敵兵發現,絕望之際見一銀鎧少年自白馬上躍下,長劍飛舞間便奪了三四人性命,救他於刀下。

  那便是諶閔,英姿颯爽的少年將軍,十六歲便隨父出征,平了北上戰亂。

  諶閔將渾身血污的他拉上馬背,帶著他御馬殺敵,他已是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從那地獄般的戰場回來的了。

  陰山一戰,莊家只剩下他,以及遠在京城已成新寡的柳綰綰。登時新帝繼位,陰山之戰成了舊事,他父兄不過副將,從此便再無人記得這個莊氏一族。

  他心灰意冷,無力再撐起莊家,一時樹倒猢猻散,就連柳綰綰也被長兄柳尋知接回了柳府。柳棧原本想接他一併回去,他卻不肯,獨自坐在莊府破敗的堂內,捏著一柄斷刃割腕尋死。

  莊顧仍記得血液一點點流干時的滋味,仍記得念頭隨著血液流走時,眼前一點點灰暗時的樣子,他想著,這樣就好了,於是閉上眼睛,安心地睡過去。

  “莊顧!”啪的一聲,迷濛間,他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一睜眼又看到那日一身銀鎧的少年,正一臉焦急地捏著他的肩膀猛晃。

  “太好了!你還沒死!”諶閔咧嘴笑起來,攬手將他打橫抱起,大步朝屋外衝去。

  臉火辣辣地疼,想到那一巴掌是他打的,莊顧就不知道該作何表情才好了。

  那之後他便被諶府收養,以諶閔救命之由,兩次,強扣著不讓走了。

  於是本以為斷了根的浮世里,莊顧又有了牽絆。

  在西山寺的幾日,莊顧日日聽住持講解佛經,沉心靜氣,晨起同武僧一同打拳,挑水砍柴,掃院打坐,漸漸地,他便不去想京城的事。

  臨走那日,他坐在後院石階上發呆,與一掃地僧攀談起來。

  掃地僧問他:“我見施主面熟,來過寺里多次吧?”

  “是的。”莊顧起身,朝掃地僧合手行禮。

  “施主是有煩心事?”

  “嗯。”

  “那想透了麼?”

  “……嗯,大概。”

  “施主若是想透了,便不會每每來此了。”

  “可也許不是同一件煩心事,師父又怎能這樣斷言。”

  “哈哈,人生在世,又哪裡真正有許多困心的事情呢?紛繁俗雜,終究不過一個情字而已。”掃地僧笑言,合手向莊顧行了個禮,便自又去掃地了。

  莊顧無言,想著這話下了山。

  回到京都,莊顧先是去了趟軍營,又去問候了柳府,臨要回將軍府時,卻又止步不願向前。

  鬼使神差地,莊顧晃去了花街,一回過神便見了鬼似的快步離開,尋著一街邊酒館,挑了個無人的桌坐下。

  夥計在他耳邊叫他,莊顧揉揉眉心,要了壺清酒。

  他從來對酒有過什麼興趣,今日卻想嘗一嘗。

  三杯下肚,辣上喉嚨,莊顧沒忍住嗆了兩聲,被旁桌的老翁笑話。

  “小伙子,酒哪是這么喝的。”

  “我不是來喝酒的。”莊顧腦子亂得很,卻還有餘豁想,諶閔怎麼會喜歡這樣辣的東西。

  “哈哈哈,明明喝著酒,卻說自己不是來喝酒的。”老翁抿了口自己的酒杯,捻胡笑道:“年輕人,講話這麼不坦率。”

  莊顧不再理他,自顧自灌酒,一杯又一杯。

  一壺酒盡,莊顧已然頭昏腦漲,摸著錢袋付過帳後,莊顧竟撐著頭,歪在桌沿打起了瞌睡。街邊人來人往,老翁端著自己的酒壺與小菜坐過去,拍了拍莊顧肩頭:“小伙子,這兒可不是睡覺的地方,快回去吧。”

  莊顧轉醒,迷濛看了老翁一眼,撐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去了。

  轉錯幾條巷子,好不容易回了院,莊顧進門絆了一跤,撲倒在櫻樹旁,竟就這麼睡了過去。

  恍惚間,莊顧做了個夢,他夢到初入諶府時,站在滿樹櫻雲下的少年諶閔,一身淺色衣衫,一柄細刃長劍,俊逸挺拔,引他遙望卻不可及。

  春風拂卷,櫻雲搖曳,少年衣袂翻飛,美好不似人間。諶閔轉頭看向他,朝站在角落的他伸出手來,咧嘴笑開,他喚:

  “莊顧。”

  那一瞬間,好像扯動了莊顧心底的某一條線,他忽然生起一個急切的願望,他想跑過去,抓住那隻手,告訴他自己所念所想。

  ……

  日暮夕陽時分,諶閔正好回來,看見莊顧趴在櫻樹下,急忙過去將他扶起,搖了好半天:“莊顧!”

  “……嗯?”莊顧睜開眼,似蒙著霧氣般看著他,他道:“……諶閔,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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