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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書房裡起糙奏摺,對於發生的事做出解釋:自己無心天下,只是希望皇帝能看在兄弟情義上,不要再威脅燕染的安全,此外,他也希望沈贏秋能夠在一個完全沒有干擾的地方靜心休養……

  摺子一共四面,其中最後一面,李夕持直到破曉時才決定寫上。

  他決定讓燕染回歸大漠,並請求皇帝脫去百刖一族的奴籍。

  天亮前,他又寫了另一份家書,讓鄭老管家拿了銀資,南下去王府買在江南的宅院養老。

  然而可是這天卯時,皇帝並沒有早朝。大內里更沒有一星半點的動靜。

  前來通傳的太監見了李夕持,也沒有半點特別的神色,只是略微搖了搖頭,淡淡地說:“皇帝今日累了,不朝。”

  李夕持點了頭,只把自己的奏摺交給了太監,並差人將他送走,回頭卻見燕染立在屋外的棠花下。

  “怎麽不進來?”李夕持忙出門去拉他,“別站在那裡,風口涼。”

  燕染被他牽著進了屋子,靜靜的臉上仍沒有什麽表情。但臉色卻好了一些,至少不再那樣蒼白。

  李夕持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方才開口道:“剛才小廝來說,別館裡鄭長吉已經醒了。人很好,正在恢復中。”

  燕染坐到一邊的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半天後才輕聲請求道:“我想去看看……漠兒。”

  聽見這個名字,李夕持其先心中一怔,隨即而來的是一陣狂喜。

  因為燕染終於認可了這個名字。

  “今日不朝。我就帶你去見漠兒。”

  他點頭應允,而後吩咐小廝立刻去準備。

  過了辰時,漣王府的馬車便出了大門,沿著官道一路往南,很快來紫屏山南。

  李夕持的父親乃是前代帝王,因此漣王這個爵位也只是從李夕持開始。風水術士親自選定的陵區夾抱在兩山之中,四圍滿是鬱鬱蔥蔥的林木。北方有水潺潺流過。

  因為陵區實際開始修建其實也不過兩年的時間,墓室雖然已經建好,但地上的建築還依舊在修築之中。南邊的一片開闊地里,扎了一支百十人的建築隊伍,加上一干眷屬,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村莊了。

  王府的馬車繞過村莊徑直向王陵而去,下一個緩坡,忽然煞住馬匹。侍從掀開簾幕,眼前赫然是一扇嵌在土坡里的石門。

  “進去吧。”李夕持將燕染扶下馬車,“漠兒在等著我們。”

  第61章

  新造好的墓室里有著一種生石灰的氣息,其中又夾雜著隱約的香氣。兩個侍從走在前面,將通道里所有的火炬點燃。李夕持與燕染便默默地跟著後面。

  過了甬道,進了兩重石門。他們便來到了停放棺槨的正殿。眼前平地上架起三座約一尺高的石床。左邊那座上,已經停了一具小小的彩漆棺木,前面擺著祭奠用的陳設。

  燕染立刻停住了腳步。

  李夕持屏退了左右,輕聲道:“這就是漠兒……”

  他話音未落,燕染便緊走幾步,一下子撲到了石床上。

  可一切都是冰冷的。

  彩漆的棺木精美堅硬,上面描繪的是仙山童子嬉戲的場面。燕染一手撫摸著棺身,回想起自己當初懷著那個小生命時的點點滴滴,不覺悲從中來。

  他慢慢張開手臂,將臉貼在棺木上,似乎要透過這金絲楠木的厚板,尋找孩子存在的痕跡。

  墓內陰寒,李夕持怕他受了寒氣,便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外袍墊在棺木上。然後轉過身去,點燃了石床前的青銅枝形祭燈。

  九點豆大的火光無聲地跳動起來,清冷的墓穴中頓時瀰漫起一種奇異的馨香。

  祭燈中盛著的是一種添加了藥材的特殊油脂。燃燒時所產生的煙氣,能夠產生鎮定、安神的作用。

  李夕持蹲在燈火前,靜靜地等候了一會兒,等到燕染的呼吸聲平緩了一些,他才再度開口,卻也是對著眼前這具彩漆的棺木。

  “漠兒,為父與你爹親來看你了。”

  他柔聲道,“原諒為父把你留在這裡。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害你與你爹親受了那麽多的苦……若你有靈,請再給為父一個機會,回到你爹親身邊,為父一定會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們……”

  低沈而充滿了悔恨的聲音在空洞的墓穴中迴蕩,同時也縈繞在燕染的身邊。趴伏在彩棺上的他,慢慢支起了身子。從懷中摸出一件淡色的布料。展開之後,赫然是一身小孩的衣裝。

  “這是爹親為你準備的衣服。”

  燕染將它攤開展在棺木上,嘴角不覺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

  “不要嫌棄它破舊。”他柔聲道,“是用爹親以前的衣服改的。”

  看著那件略顯破舊的衣服,李夕持這才記得,這是燕染還在柴房時用自己的衣物修改出的小衣。上次他從柴房裡搜出送給沈贏秋的綢緞時也親眼見過,只是那時候自己蒙蔽了心智,因此才會做出那樣難以饒恕的事。

  他這樣一點點地回憶,心中又是一陣難抑的悔意。

  面前,燕染依舊附在彩棺旁,對著孩子喃喃訴說著什麽。李夕持則悄悄轉身走出門去,對守在外面的侍從吩咐:“去拿火盆來。”

  侍從將火盆抬來,並點燃了上好的松木在裡面。融融的火光里,李夕持先是投入了一些紙錢與元寶,而後扶了燕染的肩膀道:“我們把衣服燒給漠兒吧,這樣他就能穿上了。”

  燕染被他扶著轉到火盆面前,蹲下身,將那一件小小的衣服放進火盆里。金紅色的火焰立刻吞噬了灰白色的布片。那本應該很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夠完全燃燒的東西,竟然在片刻間就化為了灰燼。而墓室之中本沒有一星兒微風,可那些白色的灰燼,竟然從火盆里飄飄悠悠地飛了起來,向著穴外的天空而去。

  這令人驚奇的一幕讓自詡見多識廣的李夕持都不禁啞口無言。可燕染的臉上卻放出了紅光。他站起身追著那灰燼走了幾步,口中喃喃:“他拿去了……拿去了……”

  第62章

  從紫屏山歸來已近薄暮。春季的皇城,處處是或明或暗的新綠。去時尚有心事,然而此時李夕持卻命人將馬車的簾幕與窗帷完全打開。

  自從來到大焱之後,燕染便幾乎沒有真正地觀察過這片土地。若是今後有時間,李夕持甚至決定了要帶燕染去各處遊覽一番。

  如果能夠在慢慢的接觸中消弭掉過去的傷痛,那麽他願意花上五年、十年,或者更才的時間。

  可是,他與燕染心中所想的,卻又是背道而馳。

  馬車回到王府時,新任的管家已經備好了晚膳。李夕持一手扶著燕染的胳膊往花廳走,一路上兩人默然無語,似乎又恢復到了昨晚之前的狀態。只是李夕持隱約能夠感覺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氣氛。

  因為此刻的燕染太過於沈默,倒好像是在刻意掩藏著什麽心事。

  李夕持並不是猜不到這心事可能,只是如果燕染能夠選擇永遠不說出這件事,那麽他也樂於做一個“食言而肥”的人。

  只可惜,這樣的沈默,並沒有保持多久。

  兩人在桌前坐下,李夕持親手盛了一碗飯端到燕染面前。

  燕染低頭看著碗裡粒粒晶瑩的米飯,若有所思。半天後才慢慢開口道:“請王爺,放我回到大漠。”

  李夕持拿著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你真的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他輕聲問。

  燕染答道:“請王爺也我一個機會。一個喘息的機會。”

  “我發誓不會再傷害你!”李夕持有些無奈的激動,“難道經過昨天晚上,你還不了解我對你……現在對你的心意麽?”

  燕染依舊低著頭,雖然沒有再強調,卻已經不容李夕持再做掙扎。

  好好的一桌菜,就這樣在令人窒息的沈悶中逐漸冷去。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李夕持再度開口說道:“給我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今晚……你還不肯原諒我,那就當作是我們最後的一點回憶。我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啟程,回大漠。”

  燕染的臉色微紅,他很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看著夜色中盛開的梨花。

  “我明白了。”他竟點了點頭,“這是我在漣王府的最後一夜。”

  第63章

  三月的夜晚,習習的東風依舊帶著一絲隱約的寒冷。然而王府攬jú軒後的一個小院卻顯得春意融融。

  青翠的芭蕉下面,掩映著一方濕熱的小院,裡面起了一座涼亭。涼亭下是一眼天然而成的溫泉,院裡的濕熱之氣就是從這裡發出。

  燕染坐在齊腰深的水中,濕透的長髮披紛下來垂在背後。泉水裡含有益於人體的成分,因此晚飯後李夕持便送他來到這裡沐浴,而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泉邊的岸上,用烏木托盤放著揩身所需用的布巾,以及一件素色的褻衣,這是燕染今晚上所要穿著的唯一一件衣物。

  連自己也不知為何要答應下來,燕染心中幾分混亂,幾分忐忑,卻不覺得後悔。

  正如李夕持所說的,已經到了最後吧。只要一走出這漣王府的大門,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境。所以,在這最後的時刻,稍微做出一些有違常理的事情,也是沒有關係的吧……

  他心中正這樣想著,忽然聽見蕉葉沙沙作響。抬頭去看,卻見這座豪華府邸的主人赤著身子,只用一條布巾遮掩著下體,立在芭蕉樹下。

  “你……這是干什麽!”

  燕染吃了一驚,不自覺的要將目光移開。

  而李夕持也顯得很有些尷尬,立刻解釋道:“剛才小秋在外面,對我說你已經不在這裡了。我才進來……”

  燕染立刻明白是怎麽一會事,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站起身來,想要伸手去撈岸邊的布巾。

  李夕持見他沒有什麽反應,便立刻從芭蕉樹邊走了出來,涉水向著燕染靠近。

  氤氳的霧氣中,裸裎的身軀若隱若現。當李夕持近得足以看清楚對方背上掛下的水痕時,燕染已經抓起了布巾,想要跨出水池去。

  情急之下,李夕持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別走!”

  燕染遲疑了一下,微微轉過身來,他一貫蒼白的雙頰被水汽蒸得微紅,仿佛幼嫩的薔薇花瓣,一時間竟令李夕持移不開眼睛。

  兩人就這樣默然對視了片刻,李夕持忽然將圍在身上的布巾扯掉,整個人坐進水裡,同時拉了燕染的手。

  “再泡一會兒吧,我幫你搓背。”

  “搓背?”

  燕染顯然是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帶著疑問的語氣重複了一次。

  李夕持點了點頭,然後按住燕染的肩膀,讓他坐回水中。

  感覺到燕染肩上肌肉的緊繃,他儘量放柔了聲音,解釋道:“你放鬆,我只是想幫你擦洗,這在中原,是表示感謝和友善的一種方式。”

  聽著他這些似是而非的解釋,燕染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輕聲道:“你沒什麽需要感謝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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