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人有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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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合殿前依舊是吵吵鬧鬧,眾人以胡家興為首,一直在質問侍衛長為何不救皇帝陛下,以及為何太子遲遲不歸?

  侍衛長簡直要被問得崩潰了,根本無言以答。

  錦靈趕到時看到這個情況,便分眾而出,問道:「太子現在去了哪裡你不知道,那誰跟著去保護太子的,你也不知道嗎?」

  「太子臨走時調走了飛箭營的幾十名兄弟。」侍衛長總算找到了自己說話的嘴巴。

  錦靈著急道:「太子這是要和誰打架去嗎?帶著飛箭營的人出門幹什麼?」她求救地看著胡家興,「胡將軍,眼下當務之急是必須立刻找到太子啊!」

  「是,微臣也是這麼想的。」胡家興抱拳躬身道,「如今後宮中情勢如此之亂,要請公主殿下坐鎮安排了。這參合殿中不知道是什麼人被太子派人這樣嚴密保護著,微臣想……該不會這裡住的人才是陛下吧?」

  錦靈一驚:「可是……不是說父皇是在月暖閣嗎?」

  「會不會是太子知道有什麼強敵要入侵金碧皇宮,所以先放話出去讓人以為陛下在月暖閣,而實際上陛下是在參合殿呢?」胡家興故意裝作深沉思考的樣子。

  錦靈很配合地露出驚喜之色:「很有這個可能!那這裡的人沒準就是我父皇了?」

  眾臣聽了也鼓譟起來,紛紛說道:「那我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侍衛長嚇一跳,說道:「這可不行,太子說了不許任何人擅闖參合殿!」

  錦靈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人的臉頰立刻紅腫起來,她杏眼圓睜,怒氣沖沖道:「都什麼時候了,太子若是在這裡,月暖閣能燒成那個樣子嗎?就是有你這種不知變通的東西,才會讓皇宮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要我們都被燒死在皇宮裡,你才高興?」

  侍衛長今天真是滿肚子委屈,先後被胡家興和錦靈痛斥得抬不起頭。所謂法不責眾,既然所有的文武群臣都吵嚷著要入殿去找陛下,又有錦靈公主和胡家興領頭,他也就不再阻攔,任憑眾人闖關而過,沖入參合殿內。

  參合殿中的那間正殿門口守著幾十名侍衛。錦靈一馬當先走到跟前,問道:「殿內的人是誰?」

  一名侍衛回稟道:「小人等不知,是太子要看守的人。」

  「看守?」錦靈回頭向眾人看了一眼,故作驚訝,又問道:「不是陛下麼?」

  「不是。是個大約三十歲的男子。」

  錦靈困惑道:「三十歲的男子?那太子為什麼要關他?」

  「小人不知。」

  錦靈昂首道:「讓開,我要進去看看。」

  「公主殿下,太子有令……」

  那侍衛還沒說完,錦靈不耐煩地從旁邊一名侍衛的腰上抽出長劍,壓在那侍衛的脖子上,喝道:「我再說一遍:讓開!」

  那侍衛身後的殿門一響,從裡面走出一名眾人都不認得的男子,華服錦衣,神色陰鬱而冰冷地看著眾人,問道:「這麼多人一起來,怎麼?南隱要殺我還要這麼多人圍觀行刑嗎?」

  錦靈皺眉道:「你就是被我太子哥哥重兵保護的人?你是誰?」

  那人冷笑一聲:「他強行將我軟禁於此,還說什麼重兵保護?我是誰你們金碧人會不知道嗎?褚雁德!鴻蒙太子!」

  眾人全都驚呆住了。褚雁德入京之事南隱沒有向任何人聲張,將褚雁德軟禁在這裡之後也沒有告知任何人,連守衛的侍衛都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誰,更別說這些文武百官了。

  錦靈皺眉看著胡家興,胡家興心領神會,蹙眉道:「鴻蒙太子?鴻蒙太子怎麼會在這裡?」

  褚雁德被軟禁在這裡之後許久都不得與外界說話,除了正常吃喝拉撒,沒有任何人理睬他,他隨行的那些人也都被南隱單獨關押起來。每天他都是活在懊惱和擔心之中,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什麼。今晚聽到外面喧譁聲四起,雖然聽不出在說什麼,也知道就在參合殿外。想著定然是南隱終於決定殺自己的。說不定鴻蒙已經被金碧的大軍攻破了?他越想越心灰意冷,越想恐懼,直到這些人來到殿門口時,他想著:「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死也死得有骨氣,不能讓人看扁了他這個鴻蒙太子!」

  見錦靈和胡家興看到自己的表情都是莫名其妙,甚至還有質疑之意,褚雁德的自尊心驟然被刺痛,他拿出一方自己的隨身小印,亮給眾人:「此乃鴻蒙太子金印,爾等若是不信,可以金印為憑!我褚雁德縱不怕死,也決不許你們玷污我鴻蒙皇室之名!」

  「我可以為金印作證!」夜空中響起一男子之聲,緊接著,十幾道身影從參合殿宮牆之上飛落,那些原本負責守衛參合殿的侍衛因今晚這場大亂已經鬆懈了神經,竟未察覺到這十幾人是幾時潛近左右的。

  褚雁德聽到那人的聲音時,驚喜叫道:「是三弟嗎?」

  「正是雁翎,特來恭迎太子回國!」

  夜色下,褚雁翎一身玄色勁裝,襯得人面如冠玉,英姿勃勃,踱步至於近前時,先向褚雁德抱拳行禮,「見到大哥平安無恙,做弟弟的終於可以放心了。」

  褚雁德原本對褚雁翎怨結很深,但經歷此番事件後再看到褚雁翎真是差點淚奔當場。他激動得一把抓住褚雁翎的手,顫聲說道:「好兄弟,真是……太辛苦你了!做哥哥的……以前也錯怪你了……」

  下邊還不明情況的金碧之臣紛紛說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兩人真是鴻蒙的太子和皇子?誰能確認?」

  「我能?」胡紫衣緩步走出,「我和鴻蒙的三皇子是舊識,與越大人在鴻蒙時也承蒙過太子殿下的照顧。」她看著兩人:「只是不知道幾時二位竟然到金碧皇宮中來了?」

  褚雁德漸漸明白自己被軟禁的事情竟是與世隔絕的一個秘密,他頓時振奮起來,環顧四周不見南隱,便大聲說道:「貴國太子南隱因越晨曦之死怪罪我鴻蒙,鴻蒙雖然有保護不力之責,但在案情尚未查清之前竟派重兵壓境鴻蒙,一副要將鴻蒙國土強取豪奪的架勢。我攜誠意而來入宮解釋,又被軟禁至此,請問金碧如此傲慢霸道,如何能令鄰國敬服?我鴻蒙這些年為金碧上貢了多少財物糧食?如今是逼得我們與金碧斷交嗎?」

  眾臣都驚呆了,半晌面面相覷,都以為是在聽天書。

  胡家興皺眉道:「此時太子不在宮中,鴻蒙太子所言之事我們不知真假,尚需等太子回來詢問。但無論如何,將一國太子軟禁在這裡,確實失禮了。公主認為呢……」他看著錦靈,錦靈也點頭道:「這裡面大概是有什麼誤會吧?太子哥哥不該是這麼不講理的人啊……」

  錦靈的話讓一眾官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近日來南隱獨攬大權,還禁止眾臣探望皇帝病情之事已經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了,雖然都有懷疑,可誰也不敢公開質疑。而今又出了這樣的大事情,竟然在滿朝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和鴻蒙開戰,軟禁鴻蒙太子,萬一陛下真的在這場火災中不幸身亡,南隱還能幹什麼?不,不對……今日月暖閣這場火來的這麼詭異,又恰好南隱不在宮中,該不會是……

  眾人心中都閃過一個極為可怕又不祥的念頭,但是誰也不敢輕易說出口。

  錦靈見眾人不吭聲,便說道:「我覺得這裡一定是有誤會,這樣吧,請鴻蒙三皇子先帶鴻蒙太子去驛站休息,等太子回來再對質這軟禁之事。」

  「公主殿下說得極是。」安靜的院子裡,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是一震,眾人震驚地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人從門口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來,而眾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鬼一般驚恐,唯有胡紫衣驚呼一聲撲了過去,一下子扶住他的腰和手臂,低聲嗔怪:「不是說好等我接你?為何竟這麼著急地跑回來?」

  那人對胡紫衣溫柔一笑:「分手時我怎麼說的?我們是要在鴻蒙見的。如今我履約了吧?」

  錦靈先吃驚地喊了一聲:「越晨曦?你……沒死嗎?」

  「僥倖逃出生天。」越晨曦微笑著。

  在場多少官員都是已經去越府弔唁過,陪越夫人哭過的,乍然在這半夜三更的皇宮中看到越晨曦出現,都以為是見了鬼了。可見胡紫衣和對方如此親昵互動,錦靈公主的詢問也得到了回應,胡家興便幾步走上前去,哈哈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恭喜越大人啊!」

  他到底為人老道,一眼便看出胡紫衣和越晨曦之間「有事兒」,便小聲對胡紫衣取笑道:「好個大膽的姑娘,這麼大事兒也不和伯父說一聲?這回你爹不會再為婚事和你吵架了。」

  胡紫衣臉一紅,抿著嘴沒有回答。只向四周尋找著哪裡有凳子可以讓越晨曦坐下。但越晨曦扶著她的肩膀,努力直起身對眾人道:「各位,此次我金碧和鴻蒙的爭端因我而起,如今我人在這裡,就證明這裡的確是有誤會。太子待我猶如兄弟手足,一怒之下便想以軍力為我報仇,在下感激涕零。但兩國百姓無辜,而且終究只是一場誤會,等太子回來見我平安無事,與鴻蒙的危機自然就會化解了。」

  他向著褚雁德躬身長揖,「讓褚太子受驚多日,晨曦實在是羞愧內疚。殿下若不嫌棄,明日我做東在府中擺上百桌華宴,請我們南隱太子與您握手言和如何?」他看著場中群臣,「今日在場的各位大人都是見證,明日請一併到我府中赴宴。」

  在場之人原本擔心一場大戰就要憑空而起,禍降眾人,待見到眼前形勢急轉,突然由劍拔弩張轉為春風一片,大家都剛要應和著說好,忽然想起眼前哪有心情吃酒擺宴?皇帝陛下剛剛遭遇火災,若是確認不幸身亡,明天就是舉國弔唁,人人服喪的日子了。

  這時候有人悄悄來到褚雁翎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褚雁翎點點頭,對眾人說道:「剛剛才在下在宮外看到皇宮內有火光沖天,便冒險闖入宮內,在火海中救出一名老者。因當時天黑,未看清那人穿著及相貌,只將他暫時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如今我手下人說那老者貌似穿的繡有九龍盤雲的黃色錦緞長衫,不知道是否是……」

  「是陛下!」有人驚喜高呼:「一定是陛下!」

  錦靈也抓住他的胳膊,驚喜問道:「我父皇?你救了我父皇?他如今人在哪裡?」

  褚雁翎趴在錦靈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才對眾人道:「因為貴國陛下身子虛弱,又遭逢火災,不便這麼多人一起看望,我已將陛下所在之處告訴公主,一切由錦靈公主裁奪。」

  錦靈點頭道:「我信褚殿下的為人,殿下既然親入火海救我父皇,便是我金碧的恩人了,絕不會騙我。褚殿下說得有禮,我先去確認父皇的情況,天色這麼晚了,各位大人一夜沒睡也辛苦了,先請回去,明天一早等太子回宮,父皇也安頓好了,我們會給大家一個交待。」

  百官中當然有人堅持要跟著錦靈去看望金碧皇帝,也有心眼兒多的人此時將所有事情從頭至尾串聯著想了一遍:越晨曦未死……鴻蒙太子被軟禁……半夜煙花、起火……這一系列的事情一定互有聯繫。但是眼見鴻蒙皇子和錦靈公主已經是握手言和,不管那把火是誰放的,現在肯定陛下無事就是天下太平了。唯一讓人放心不下的,是南隱為何遲遲失蹤不知去向。但錦靈和胡家興都未帶頭說要去找南隱,倒像是對南隱的去處已經胸有成竹了似的。

  皇家秘聞在歷朝歷代都有,這一回涉及兩國國事,不可輕忽莽撞。既然兩邊都要講和,下面的人也最好由著這口氣說去,以免給自己惹禍上身才是。

  此時,有人從外面悄悄閃身出現在胡紫衣的身邊,遞給胡紫衣一個布包,小聲說了幾句話。

  胡紫衣將那布包打開,托起給眾人看,大聲道:「太子差人以信物為號,他因有要事無法分身趕回,宮中一切暫由錦靈公主決定!」

  眾人中有人一眼便認出那是南隱隨身佩戴之物,仿佛一切問題終於都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可以豁然開朗,迎刃而解了。

  於是,便有一多半的人和錦靈囑咐絮叨了許多話之後便紛紛出宮。還有些死忠之臣不願離開,錦靈便讓他們都留在參合殿外等候。

  褚雁翎拉著褚雁德就往參合殿外走,那上千名的弓箭手和侍衛竟無一人敢攔。

  一直走出皇宮大門,褚雁德才驚覺背後的冷汗已將衣服濕透。望著前面的夜色茫茫,回頭看一眼剛剛離開的殿宇森森,他幾乎要放聲大哭出來,但又連忙咬著牙,緊跟在褚雁翎的身邊,一步都不敢放慢。

  褚雁翎側目看他一眼,多日不見,向來飛揚跋扈的褚雁德就像是受驚過度的小鳥似的,畏首畏尾的樣子讓他看了也覺得可憐。

  他低聲道:「父皇很擔心大哥,此次回國,大哥務必先向父皇請安謝罪吧。」

  若是以前,褚雁德必然翻著白眼說「不用你教我」,此時褚雁德卻頻頻點頭,連聲說道:「應該的,應該的。」然後感慨萬千地說:「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三,這次真的是有勞你了……大哥以往確實是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

  這是今晚他第二次對褚雁翎說這樣的話,倒說得褚雁翎也不禁感慨感動,拍拍褚雁德的肩膀道:「大哥,你我終是兄弟,你我同心,鴻蒙才屹立不倒啊。」

  褚雁德一邊點頭,一邊控制不住地從眼角兩邊流出長淚,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南隱迷迷糊糊醒來時,四周還是一片漆黑,黑得仿佛什麼都看不到。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到了陰間,卻看不到忘川河,看不到奈何橋。

  「一縷芳魂埋故土,縱使化灰也留香。」

  有個女子在他耳邊低聲吟誦這這句詩,他悚然一驚,「是若涵嗎?」

  「殿下還記得我……」那女子幽幽嘆道,「我以為『一年光景皆成新,何況他朝與年年。』」

  南隱身上的雞皮疙瘩簡直都要起來了。這句詩,亦是當年的若涵所寫。他不禁翻身而起,在黑暗中急得四處尋找:「若涵,你在哪兒……」

  「殿下忘了您當年答應過我什麼嗎?」女子的聲音忽遠忽近的。

  「我答應過我會娶你,我們兩人會長相廝守……」

  「不是,殿下答應過我要做一個好君主的……為了金碧的百年,千年,世世代代都可延綿下去……」

  「我答應過嗎……」南隱慘笑道:「是的,我答應過……」

  「那殿下現在是在履踐我們的承諾嗎?」

  「我……」南隱哽咽住了,「原本的承諾是因為江山有你,如今江山無你,我還要江山做什麼?」

  「殿下是怕若涵太寂寞孤冷嗎?」那女子喃喃說著:「若涵執著徘徊於陰間之中遲遲不肯投胎轉世,也是因為放下不下殿下……」

  「若涵別怕,我會去陪你的,用不了多久,便會去……」南隱急迫地說道。

  那女子卻苦笑道:「可我不想要殿下來陪啊……我想看到的是一個深明大義,一心愛國愛民的儲君或是新帝,看不到那一天,若涵絕不捨得轉世。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會忘記殿下給若涵的承諾了,那是若涵這一世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以殿下身份之尊貴,若涵之卑微,殿下許給若涵如此重的承諾,若涵至死不忘,銘記至今。殿下,莫辜負了若涵,莫讓若涵傷心失望,好嗎?」

  「好,好……我答應你的肯定不會失信於你,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先讓一個人死……」他突然猛地大喝一聲:「裘千夜!你給我滾出來!少在這兒裝神弄鬼!」

  一盞燈在他身側亮起,隔著一扇窗。他果然是在一間屋子裡,只是這屋子除了他睡的床之外空無一物。四周都是漆黑的,是因為窗戶和門上都掛滿了黑布,將外面僅有的光線也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他摸到門,用力推了一下,果然,門是鎖著的。

  他冷笑道:「裘千夜,你妄想用這個小鎖就鎖住我嗎?我知道剛才那個若涵是你找人裝的。童濯心是吧?別以為我聽不出她的聲音!」

  裘千夜在窗外笑道:「好耳力,是我家濯心。」

  南隱冷笑道:「你以為靠她裝我的若涵,我就能幡然悔悟,浪子回頭什麼的?」

  「殿下不覺得奇怪嗎?濯心怎麼會背若涵的詩?」

  南隱的確奇怪,但想著裘千夜老早就知道「一縷」那兩句,說不定是他從別的地方想方設法弄到了若涵的其他詩句,便依舊冷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若涵當年會寫詩詞的事情宮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傳出隻字片語的被你這個居心叵測的人打聽到,也很正常。」

  裘千夜在外面笑道:「隱郎,在這種情勢下你居然還是如此思路清醒,思維縝密啊。」

  裘千夜的話讓南隱似是被人狠狠地捶了頭頂一拳,那熟悉的兩個字再次聽到,已經不是簡單的「震驚」二字可以形容了。

  「隱郎」……這是當年若涵對他的暱稱,因為兩人的戀情不便公開,若涵又一再求他不要聲張,平時見面她只稱呼他為「太子」,只有四下無人時才會叫他一聲「隱郎」。

  他後來曾經深恨自己這名字取得不好。隱郎……便是說他就應該一輩子隱身,不能見人,是她到死都不能堂而皇之對外公開的相公。只是個影子一般的「隱郎」……

  但是這個稱呼,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的!

  他暴怒道:「裘千夜,你到底都知道了什麼?」

  裘千夜慢條斯理地在窗外念著:「甲辰年十一月初八,初雪,與隱郎踏雪於參合殿外。隱郎言道初雪像我,一塵不染,我卻願初雪像他,志存高潔。乙巳年三月十三,春歸。楊柳青青陌上走。與隱郎踏青於南山之上,舉目皆世人,願得一人心。乙巳年五月初五,端午。親至御膳房為隱郎做肉粽四個,隱郎好甜食,肉粽中另放甜豆沙。吃得香。」

  「住口哦!」南隱忍無可忍在屋內斷喝道,「裘千夜,你,你這個妖孽,你從哪裡找到的這東西?」

  裘千夜在外面笑眯眯地問道:「看來這上面寫的沒有錯,字字句句都是你和若涵姑娘的事情吧?」

  「我問你從哪裡弄來的!」南隱用力地撞著那門,那門板並不結實,鎖頭也不算大,被他瘋了似的撞了幾下之後,將讓將門鎖撞開。他一步賣出,撲向裘千夜,一雙手直奔裘千夜的咽喉鎖來。裘千夜向旁邊一讓,跳到一個正跪在地上的人身體背後,手中晃動著許多紙,對南隱說道:「你若認得她,便能猜到我剛才念的是什麼了。」

  南隱正怒不可遏,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人,第一眼沒看出是誰,只覺得是個蒼老的婦人,待那婦人叩首,顫顫巍巍地說道:「民婦參見太子殿下……」

  南隱才悚然一驚,認出對方:「你是……若涵的母親……」

  「有勞殿下一直惦念,民婦上一次竟不知將若涵詩函送到家中的貴人竟是太子,實在是怠慢了……那一千兩銀子,民婦始終不敢擅動,想著終有一日可以送還回去,宮中哪位娘娘或陛下,也不可能賞賜這麼多……這回越公子差人來說明,我才知道原來是太子賞的……若涵對太子一直不求回報,若地下有知,知道我收了殿下這麼一大筆銀子,必然會責怪於我的。」

  她哆嗦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里三層外三層的打開,裡面四四方方摺疊整齊著一張已經半舊了的銀票,呈過頭頂:「請殿下收回,也讓若涵泉下有知可以心安。」

  南隱瞪著她,又瞪著裘千夜,怒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裘千夜聳聳肩:「我是打聽了不少你的事情,不過並無任何杜撰虛構。剛才所念之文字,都是若涵姑娘的家書,她的筆跡你總該認得吧?」

  他將手中那疊紙遞過去,南隱劈手奪過來,觸目所見皆是那早已芳魂渺杳的心上人所寫的文字,筆跡是真,口氣是真,所言所書句句是真。

  若涵,若涵,你人雖不在人世已久,卻留有這麼多的文字,如魂魄尚存。

  那家書中除了對親人的問候和惦念之外,宮廷生活沒有半點的抱怨牢騷,唯有對他這個「隱郎」的種種甜蜜與讚美,還有兩人相處細節的點點滴滴。

  一張薄薄的紙片,些許娟秀的墨跡,滿盛的都是若涵的心,純如初雪,一塵不染。

  「隱郎胸懷天下,志在四方,我天天為他祝禱,願他心愿得成,願百姓喜樂,天下安寧。此乃金碧之福,若涵之幸也……」

  這是最後一封家書的最後一句話。她對他有著這樣簡樸又至高無上的期許。他仿佛透過紙背,看到若涵笑吟吟地向他走來,依著他的身子輕輕念著「隱郎」時的嬌艷如花,明靨動人……

  心,似被一把利刃尖銳地刺痛,然後割裂成兩半,一半無限地墜落,墜落,墜落到黃泉之下,與若涵葬在一起。另一半,握在他的手中,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一縷芳魂埋故土,縱使化灰也留香。若涵要做生死留香之人,但殿下現在的所作所為,卻玷污了她的清名。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殿下,當自珍重……」

  南隱緩緩抬起頭,久久凝視著裘千夜的眼,那目光深沉,沉靜,與他的暴躁、狂郁真是鮮明的對比。

  「隱郎胸懷天下,志在四方,我天天為他祝禱,願他心愿得成,願百姓喜樂,天下安寧。此乃金碧之福,若涵之幸也……」

  那一句話,又像是千針萬劍般的鑽心。他放棄的那唾手可得的江山,與裘千夜握在手中的乾坤……似是那麼相同,又似是不同……

  他移開目光,看著站在裘千夜身後幾步外的童濯心,居然也在用擔心憂慮的眼神看著自己。這一刻,他真的恍惚覺得,那就是若涵的眼神。

  丈夫所志在經國,期使四海皆衽席。

  這是他在認識若涵之後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而今,這話他已經忘記多時了。

  經國之志,未能抵過萬念俱灰。

  四海昇平,比不上伊人的嫣然一笑。

  一切都不在了。原來天下詩文最讓人傷心斷腸的,不過是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而今,他竟連淚都沒有了。

  忽然間,他仰首向天,朗聲大笑,笑聲直震九天。

  童濯心一驚,急忙奔過來拉住裘千夜就往後扯。裘千夜則環住她的肩膀,將她緊緊護在自己身側。

  兩人都盯著南隱,但南隱的眼中卻仿佛沒有了任何人。

  他長笑之聲竟如子規泣血,笑聲又戛然而止,然後也不管裘千夜是否阻攔,轉身便走,將所有人都丟在身後。

  裘千夜身邊那名黑衣高手剛要去追,裘千夜叫住道:「不用了,讓他去吧。」

  童濯心擔心道:「不怕他一時發狂,又做出什麼錯事?」

  「宮中來信,金碧皇帝和鴻蒙太子都已相繼救出,眾臣也已知道金碧與鴻蒙之戰源起,朝野上下,人心不會向他,縱然他是太子,也已孤掌難鳴,否則不會隱瞞整個朝堂。前線處,胡錦旗應可掌控大局,施成傑不是他的對手。再加上有周襄配合,這場仗,最終打不起來。」

  童濯心仰首看天,那原本被烏雲遮擋的月亮正緩緩探出皎潔的臉龐,清輝重現,光照人間。

  不由得她想起那闕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從金碧,到飛雁,從飛雁,到鴻蒙,從鴻蒙,兜兜轉轉再回金碧。月長留,人長久。所以終能千里共嬋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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