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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閏位在于闐。

  桐江空懸嚴光釣,震澤難回范蠢船。

  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

  忠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春史傳。

  船行途中,夜半時分,張煌言忽聽有人低聲吟唱《蘇武牧羊曲》,大英雄立刻起身和歌,慷慨激昂。仔細一看,唱曲人乃看守士兵之一的史丙。

  張煌言知道對方“勸死”的心意,說:“你真是有心人!你放心,我作為大明兵部尚書,絕對會為國盡忠,含笑而死,不會給大明朝丟臉!”

  入杭州後,張煌方賦《入武林詩》,更加堅定了以死報國之心:

  國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

  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慚將赤手分三席,擬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

  字裡行間,岳飛、于謙兩位前輩先烈,成為張煌言的精神支柱。

  清朝的浙江巡撫張杰親自迎接,待以貴客之禮。張煌言不卑不亢,與清朝督撫官員分庭抗禮,岸然高坐,寒喧閒話。

  漢jian張杰等人皆知,張煌言心堅為明不可勸轉,所以,相見許久,皆略談閒語海中之事,閉口不敢提招降的問題。

  言談之間,還有降清的不少從前張煌言部將來拜,均涕泣行禮。

  對這些人,張煌言略微頷首示意。

  敘談許久,清朝巡撫張杰終於開勸:

  “張老爺,您如果肯降大清,富貴功名,即可立致!”

  張煌言臉色一變,起身斥責:“這等事豈可與我講,我惟求速死而已!”言畢離席。

  清官清將,皆離席恭送,沉默久之。

  張杰下令,將張煌言與被俘諸人軟禁於豪宅之中。

  這些清朝的文官武將之所以不甚堅勸張煌言降清,在於他們學深知這位張先生的大義凜然。因為,早在先前相互往來的書信中,張煌言已經明白無誤地表示了自己的堅定信念。

  "執事(指清朝總督趙廷臣等人)為新朝佐命,仆(張煌言自指)為明室孤臣,時地不同,志趣亦異。功名富貴既付之浮雲,成敗利鈍亦聽天之命。寧為文文山(即文天祥),決不為許仲平(即南宋末降元的許衡);若為劉處士(即南宋末降元的劉秉忠),何不為陸丞相(即陸秀夫)乎!”

  遭受軟禁期間,張煌言欲絕食,其參軍羅倫又勸:“大丈夫死忠,任其處置,死得分明即可。張公您該吃吃,該飲飲。”

  這位羅倫,本是鎮江書生,南京之役時,開始追隨張煌言。鄭成功敗走之際,他曾駕一吐小舟追趕海舟,登船苦勸:“您兵勢尚強,奈何因小小挫敗即奔。清兵勝後必驕怠,如果您現在回帆反擊,定破南京。”喪膽落魄之餘,鄭成功不聽,令人把羅倫挾去。羅倫當時在船上頓足號慟,士眾感動。有這樣的忠貞之士陪伴,張煌言肯定心中更感安定。

  被俘期間,張煌言終日方巾葛衣,南面而坐,以示不忘故君。

  臨到刑場前,他提筆欣然,作詩二首,表其忠貞之態:

  其一

  揶揄一息尚圖存,吞炭吞氈可共論?復望臣靡興夏祀,祗憑帝眷答商孫。衣冠猶帶雲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贏得孤臣同碩果,也留正氣在乾坤。

  其二

  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蒼茫九死身;獨挽龍髯空問鼎,姑留螳臂強當輪。謀同曹社非無鬼,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紅羊剛換劫,黃雲白糙未曾春?

  這兩首詩,諸書皆無,惟載於《明秀南略》一書中。

  “螳臂擋車”,在文革以後的大批判語境中,皆比喻頑固不化者。但張煌言“姑留螳臂當輪”的悲壯,恰恰顯示了百死愁絕之中我們那種勃勃不屈的民族精神。

  浙江地方政府報告上達北京後,對張煌言的處置,清廷內部研究一個月之久。有人建議把張煌言押送北京處斬,有人建議對他優待釋放以招降南明殘眾,有人建議暫先把他拘押在杭州,議來議去,日久不決。

  最後,經清廷部議,得出如下裁決:“解北恐途中不測,拘留懼禍根不除,不如殺之。”

  清廷既怕張煌言押送北京途中有人劫囚車,又怕把他押在杭州給明朝遺民心中留希望,最終只能想出殺人一招。

  古人云:“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難。”於張煌言來講,身死天下事,且死而有真成,造就大漢民族士氣剛風,求仁得仁,為義赴義,殉節死國,成就了中華烈士又一個千古流傳的佳話。

  張煌言死後,由於其妻子已經三天前早於他死於清軍之手,他的屍體由其寧波同鄉出資收斂,葬於杭州南屏山北麓的荔枝峰下。

  一腔忠憤血 飛濺於群虜(3)

  乾隆四十一年,虜君“賜”諡張煌言為“忠烈”。所以,張煌言的墓碑是“皇清賜諡忠烈明兵部尚書蒼水張公之墓”。

  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張煌言的墳墓和碑石皆被搗毀,直至1983年才得以修復。虜君賜修墓,漢人復砸碑。其間輾轉,發人深思。

  一代完人張煌言,時至今日,知者寥寥無幾。在他的家鄉寧波,旅遊者只知有天一閣、保國寺,從不知有“張蒼水故居”。即使有人看見這個指示牌,想必也不知“張蒼水”為何人也,說不定誤認為是哪位紅頂商人的大宅院。當然,有人愛看改編自鴛鴦蝴蝶派的影視劇,也可能把張蒼水誤認為張恨水。

  在今日中國,言及南明,連jì女李香君、顧橫波、柳如是等人,都比張煌言、張名振、夏完淳等人“有名”,畢竟她們是《桃花扇》等劇目的艷麗主角啊。香艷秦淮,jì女紅杉,撩動世人遐思心腸。至於張煌言嗎,我們偉大祖國的舞台螢屏,皆是大清皇帝的文功武治,我從未看見哪怕有一個單本戲或單本電視劇出現他的身影。

  可悲!可嘆!

  明末清初,是中國歷史波譎雲詭、地動山搖的大動盪時期,自1618年(萬曆四十六年,後金天命三年)至1664年(康熙三年)的四十六年間,有名有姓背明降清的“貳臣”有一百三十六人,但死於抗清殉明的忠臣孝子,卻多達三千七百八十七人。這個數字,不是明末遺民杜撰,而是乾隆清政府《勝朝殉節諸臣錄》的官方統計數字(勝朝,是指被滅亡的明朝)。

  大漢忠烈,真是不絕如縷。所有這些人,或為封疆大臣,或為布衣文士,國難之時,他們皆臨危不懼,挺身赴難,百屈不撓,殺身成仁。

  痛呼天地痛,山川糙不悲。通過他們的人生軌跡,我們確確實實能更加堅定中華民族精神本質的信仰。

  相較之下,李永芳、孔有德、吳三桂、洪承疇、尚可喜、許定國、鄭芝龍、孫可望、駱養性、馮銓、孫之獬這樣的貳臣賊子,屈膝虜夷,同流合污,殘殺同胞。他們的低下人格,在張煌言等忠臣義士的名字前,尤顯卑污。

  如今,歷史翻案風大起。對於貳臣們貪求富貴榮華偷活苟生的行為,近來不少小文人從“世界主義”、“人道主義”角度,大講特講他們的行為是“棄暗投明”,是個人生存權的選擇權利,是“順應歷史cháo流的明智之舉”……如此美化貳臣,如此解析“人性”,真真令人齒冷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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