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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花月夜》)

  此詩雖難比初唐大詩人張若虛,卻也蹈其詩境,加之詩人小康身世,親歷江南盛景,讀之讓人如身歷其境。

  唐伯虎二十五歲那年,一年內父、母、妻、妹相繼去世,對他精神打擊很大,深感死生無常,對釋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悲痛之餘,唐寅更加努力讀書。此間,他的《白髮》、《傷內》兩首詩最為發自內心,前者哀父母,後者悲亡妻,感情真摯、自然:

  清朝攪明鏡,元首有華然。愴然百感興,雨泣忽成悲。

  憂思固逾度,榮衛豈及哀,夭壽不疑天,功名須壯時。

  涼風中夜發,皓月經天馳。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

  (《白髮》)

  此詩不僅感懷人生壽夭無常,也有李長吉式的悽然與古詩十九首式的壯烈感興。

  淒淒白露零,百卉謝芬芳。

  槿花易衰謝,桂枝就銷亡。

  迷途無往駕,款款何從將?

  曉月麗塵梁,白日照春陽。

  撫景念疇昔,肝裂魂飄揚。

  (《傷內》)

  由此,可見唐才子悼亡之詩,清麗傷感,直追潘岳和元稹。

  明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唐寅鄉試中解元(第一名)。其時,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不僅自信心倍增,聲名也名震江南。恰恰在唐寅人生的巔峰時刻,命運的陰影也悄然襲侵而來。

  正當唐寅“一朝欣得意,聯步上京華”之時,他進京會試。在路上,江陰巨富徐經徐大公子與這位唐大才子結成莫逆之交(徐經雖是個有錢無才的主兒,他的曾孫徐霞客因《徐霞客遊記》而萬古名傳。不過,至徐霞客時,徐家已中落)。據明人筆記《共山堂外紀》中記載:

  “江陰舉人徐經者,其富甲江南,六如(唐寅)舉鄉試第一日,(徐)經奉之甚厚,遂同舟會試。至京,六如文譽籍甚,公卿造請者填咽街巷。徐經有優童數人,從六如日馳聘於都市中,都人屬目者已眾矣。況徐擁厚貲,其營求他徑以進,不無有之。而六如疏狂,時漏言語,竟坐削籍。”

  從此片語,可以窺見唐寅當時也是年青疏狂,因文名顯赫頗為自得,經不住一擲千金的富貴公子徐經奉承,兩人一同乘船進京會試,而且終日高頭大馬往來,還有俊仆優童陪同,非常招搖,已經惹起不少人暗中反感、嫉恨。“世路難行錢作馬”,徐大公子大把金錢擲向主考官程敏政的家人,連“高考”試題都一窩端來,自然考卷做得上等。但還沒有享受金榜題名的喜慶,不久就為人告發,雙雙鋃鐺入獄。

  封建王朝晚期已是非常黑暗,但在科舉考試方面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皇帝、政府可以大肆公開賣官鬻爵搞“創收”,但常人花多少錢也不能“捐”個進士或解元。可以講,在古代中國,“八股”科舉雖然是中國文人的“桎梏”,但也是惟一清白的“淨地”。對於泄題漏題的主考官,結果都會為皇上親自下旨殺頭,中國最後一個受腰斬極刑的人就是雍正年間的福建學政俞鴻圖,此公因為小妾收人錢財,把試題外泄,竟讓一個“戲子”中舉(封建社會優伶與娼jì地位相等),引起世人喧然大嘩。最後真相大白,雖不是俞鴻圖自己泄題,這位可憐蟲仍被腰斬。由於一刀砍下後,人體上半身主要器官還“健康運轉”,俞鴻圖上半身輾轉於地,用手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連寫十一個“慘”字才咽氣……由此可見,凡是涉及科舉舞弊案,無論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重罪。徐家此時只能搬動金山,又大灑銀兩,加上最終案情也不明不白,自然不會再挨什麼皮肉之苦,只是徐公子後半輩子只能回家做富翁了,仕進之路想也甭再想。最慘的是我們這位大才子唐伯虎,被逮入獄,大刑伺候,在他與好友文徵明的信中,淋漓盡致地詳述了當時他的悲慘境狀:

  “……至於天子震赫,召捕詔獄,自貫三木,吏卒如虎,舉頭抱地,涕淚橫集。而後崑山焚如,玉石皆毀;下流難處,眾惡所歸。繢絲成網羅,狼眾乃食人……海內遂以寅為不齒之士,握拳張膽,若赴仇敵。知與不知,畢指而唾,辱亦甚矣!”

  不久前還錦衣玉食的唐解元,本以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夜賞盡長安花”,殊不料鋃鐺入獄,身被刑具,還要面對如狼似虎的胥吏審問呵斥,遭受世人的指責唾罵。經過一年多的審訊,雖然最終沒有判定唐寅是本次考場舞弊案主犯,但干係是擺脫不掉的,他被除掉“士”籍,發配到浙江為吏。這種污辱,全然不是現在的大學畢業生從“人事局”劃歸“勞動局”管轄那麼簡單,幾乎就是撕掉讀書人賴以生存的“精神臉面”。

  無論明王朝的統治機器多麼殘酷、多麼毫無人性,中國知識分子“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仍殘存於我們這位柔弱江南文士的血脈之中。在抱怨自己“筋骨脆弱,不能挽強執銳,攬荊吳之士,劍客大俠,獨常一隊,為國家出死命,使功勞可以記錄”之後,唐寅向好友表明心跡:“歲月不久,人命飛霜;何能自戮塵中,屈身低眉,以竊衣食!”大才子奮然攘袂,頓足而起,斷然堅拒“臣妾意態間”的官府“辦事員”一職,憤然出走,開始了他漂泊、辛酸、不俗而又傳奇的後半生!

  第114節 富貴不來年少去

  欲將年少待富貴 富貴不來年少去

  唐寅三十一歲出獄後,而立之年卻“倒立”,徨鬱郁,既堅辭不去浙江當“吏”,又不好意思回家,就索性帶著隨身僅剩的幾兩碎銀遠遊廬山、洞庭,盤桓一年有餘,雖感“近鄉情更怯”,最後也不得不回歸故里。此後又氣又累,大病一場,科舉已經全然無望,因為他這麼鼎鼎大名的才子,已經列入“黑名單”中的前幾名。宋朝柳永還可以換個名字趕考,明代資訊已經非常發達,想效跡前人已是萬萬不能夠。窮愁之餘,估計唐才子也想過“To be or not to be”類似的問題,最終還是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開始賣文賣畫為生,並且性情大變,破罐破摔,狎jì聚飲,無所不為。

  回鄉之初,大才子遭此劇變,本來無限光明的前程變成過眼雲煙,加之世態炎涼,冷眼迭加,失落之餘,也寫過不少勸世警世的詩作。如《百忍歌》: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將奈何?我今與汝歌百忍,汝當拍手笑呵呵!

  朝也忍,暮也忍。恥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飢也忍,寒也忍。

  欺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間當自省。……

  心花散,性地穩,得到此時夢初醒。

  君不見如來割身痛也忍,孔子絕糧飢也忍,韓信胯下辱也忍,閔子單衣寒也忍,

  師德唾面羞也忍,不疑誣金欺也忍,張公九世百般忍。

  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頭自思忖。囫圇吞卻栗棘蓬,憑時方識真根本!

  (《百忍歌》)

  搜出前世英雄豪傑達官宿儒無數“忍”事跡,一併表明此時唐寅自己的心態,可見文人的內心承受力不錯,總能自我療愈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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