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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6號時,我見過有一對戀人。那時他們正是我現在的年紀,40歲。他們是大學同學。男的24歲時本來就要出國留學,日期已定,行裝都備好了,可命運無常,不知因為什麼屁大的一點事不得不拖延一個月,偏就在這一個月里因為一次醫療事故他癱瘓了。女的對他一往情深,等著他,先是等著他病好,沒等到;然後還等著他,等著他同意跟她結婚,還是沒等到。外界的和內心的阻力重重,一年一年,男的既盼著她來又說服著她走。但一年一年,病也難逃愛也難逃,女的就這麼一直等著。有一次她狠了狠心,調離北京到外地去工作了,但是斬斷感情卻不這麼簡單,而且再想調回北京也不這麼簡單,女的只要有三天假期也迢迢千里地往北京跑。男的那時病更重了,全身都不能動了,和我同住一個病室。女的走後,男的對我說過:你要是愛她,你就不能害她,除非你不愛她,可那你又為什麼要結婚呢?男的睡著了,女的對我說過:我知道他這是愛我,可他不明白其實這是害我,我真想一走了事,我試過,不行,我知道我沒法不愛他。女的走了男的又對我說過:不不,她還年輕,她還有機會,她得結婚,她這人不能沒有愛。男的睡了女的又對我說過:可什麼是機會呢?機會不在外邊而在心裡,結婚的機會有可能在外邊,可愛情的機會只能在心裡。女的不在時,我把她的話告訴男的,男的默然垂淚。我問他:“你幹嘛不能跟她結婚呢?”他說:“這你還不懂。”他說:“這很難說得清,因為你活在整個這個世界上。”他說:“所以,有時候這不是光由兩個人就能決定的。”我那時確實還不懂。我找到機會又問女的:“為什麼不是兩個人就能決定的?”她說:“不,我不這麼認為。”她說:“不過確實,有時候這確實很難。”她沉吟良久,說:“真的,跟你說你現在也不懂。”19年過去了,那對戀人現在該已經都是老人。我不知道現在他們各自在哪兒,我只聽說他們後來還是分手了。19年中,我自己也有過愛情的經歷了,現在要是有個21歲的人問我愛情都是什麼?大概我也只能回答:真的,這可能從來就不是能說得清的。無論她是什麼,她都很少屬於語言,而是全部屬於心的。還是那位台灣作家三毛說得對:愛如禪,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錯。那也是在一個童話的結尾處,上帝為我們能夠永遠地追尋著活下去,而設置的一個殘酷卻誘人的謎語。

  21歲過去,我被朋友們抬著出了醫院,這是我走進醫院時怎麼也沒料到的。我沒有死,也再不能走,對未來懷著希望也懷著恐懼。在以後的年月里,還將有很多我料想不到的事發生,我仍舊有時候默念著“上帝保佑”而陷入茫然。但是有一天我認識了神,他有一個更為具體的名字--精神。在科學的迷茫之處,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唯有乞靈於自己的精神。不管我們信仰什麼,都是我們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導。

  1990年12月7日

  ·最初發表於1991年《三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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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逝的鐘聲(1)

  站在台階上張望那條小街的時候,我大約兩歲多。

  我記事早。我記事早的一個標記,是史達林的死。有一天父親把一個黑色鏡框掛在牆上,奶奶抱著我走近看,說:史達林死了。鏡框中是一個陌生的老頭兒,突出的特點是鬍子都集中在上唇。在奶奶的琢州口音中,“斯”讀三聲。我心想,既如此還有什麼好說,這個“大林”當然是死的呀?我不斷重複奶奶的話,把“斯”讀成三聲,覺得有趣,覺得別人竟然都沒有發現這一點可真是奇怪。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1953年,那年我兩歲。

  終於有一天奶奶領我走下台階,走向小街的東端。我一直猜想那兒就是地的盡頭,世界將在那兒陷落、消失——因為太陽從那兒爬上來的時候,它的背後好象什麼也沒有。誰料,那兒更像是一個喧鬧的世界的開端。那兒交叉著另一條小街,那街上有酒館,有雜貨鋪,有油坊、糧店和小吃攤;因為有小吃攤,那兒成為我多年之中最嚮往的去處。那兒還有從城外走來的駱駝隊。“什麼呀,奶奶?”“啊,駱駝。”“幹嘛呢,它們?”“馱煤。”“馱到哪兒去呀?”“馱進城裡。”駝鈴一路叮玲鐺琅叮玲鐺琅地響,駱駝的大腳趟起塵土,昂首挺胸目空一切,七八頭駱駝不緊不慢招搖過市,行人和車馬都給它讓路。我望著駱駝來的方向問:“那兒是哪兒?”奶奶說:“再往北就出城啦。”“出城了是哪兒呀?”“是城外。”“城外什麼樣兒?”“行了,別問啦!”我很想去看看城外,可奶奶領我朝另一個方向走。我說“不,我想去城外”,我說“奶奶我想去城外看看”,我不走了,蹲在地上不起來。奶奶拉起我往前走,我就哭。“帶你去個更好玩兒的地方不好嗎?那兒有好些小朋友……”我不聽,一路哭。

  越走越有些荒疏了,房屋零亂,住戶也漸漸稀少。沿一道灰色的磚牆走了好一會兒,進了一個大門。啊,大門裡豁然開朗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片大片寂靜的樹林,碎石小路蜿蜒其間。滿地的敗葉在風中滾動,踩上去吱吱作響。麻雀和灰喜鵲在林中糙地上蹦蹦跳跳,坦然覓食。我止住哭聲。我平生第一次看見了教堂,細密如煙的樹枝後面,夕陽正染紅了它的尖頂。

  我跟著奶奶進了一座拱門,穿過長廊,走進一間寬大的房子。那兒有很多孩子,他們坐在高大的桌子後面只能露出臉。他們在唱歌。一個穿長袍的大鬍子老頭兒彈響風琴,琴聲飄蕩,滿屋子裡的陽光好象也隨之飛揚起來。奶奶拉著我退出去,退到門口。唱歌的孩子裡面有我的堂兄,他看見了我們但不走過來,惟努力地唱歌。那樣的琴聲和歌聲我從未聽過,寧靜又歡欣,一排排古舊的桌椅、沉暗的牆壁、高闊的屋頂也似都活潑起來,與窗外的晴空和樹林連成一氣。那一刻的感受我終生難忘,仿佛有一股溫柔又強勁的風吹透了我的身體,一下子鑽進我的心中。後來奶奶常對別人說:“琴聲一響,這孩子就傻了似地不哭也不鬧了。”我多麼羨慕我的堂兄,羨慕所有那些孩子,羨慕那一刻的光線與聲音,有形與無形。我呆呆地站著,徒然地睜大眼睛,其實不能聽也不能看了,有個懵懂的東西第一次被驚動了──那也許就是靈魂吧。後來的事都記不大清了,好象那個大鬍子的老頭兒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光線就暗下去,屋子裡的孩子都沒有了,再後來我和奶奶又走在那片樹林裡了,還有我的堂兄。堂兄把一個紙袋撕開,掏出一個彩蛋和幾顆糖果,說是幼兒園給的聖誕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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