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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上說施肥別往水裡撒,你想想撒到水裡的肥,其實有一半力氣都沒用在莊稼上,連糙也都吃到化肥了。”

  小明娘淡淡腳,往著莊裡走。走了一段她又回過頭來喚著說:“哥――你也是個教過書的人,還有臉來替那對不要臉的說合這種事。”

  爺依然木在那,像黃河古道上的一節木樁子。糙都旺旺的綠,那樁子卻還乾乾枯枯地豎在天底下。

  爺在黃昏前找了侄兒丁小明。小明澆完地,在黃河古道的那邊坐著歇。他的娘回莊燒飯了,他在古道的堤上坐著歇。落日艷著的紅,把整個平原都染成紫絳了。艷紅和青一碰便成紫絳了。發著紫絳的光,像平原上蒸騰了紫絳的氣。小明坐在堤上的一棵槐樹下,抽著煙,吐出來的飛到落日裡,有著了金色的光。

  爺來了。

  爺沒趣地立在小明面前說:

  “明呀,你先前不抽菸,現在咋抽了?”

  小明瞟瞟爺,把臉扭到了一邊去。

  爺就厚著臉皮蹲下來:

  “抽菸能有啥好處?”

  小明狠狠抽一口,像知道沒有好處才要抽:

  “我又不像丁輝哥,是縣裡熱病委員會的官,人家送的好煙抽不完,好酒喝不完。抽不起好煙還不能抽點孬煙啊。”

  我爺坐下來,笑了笑。幹著笑了笑:

  “丁輝、丁亮都不好,都不如讓汽車撞死才好呢。可汽車沒有把他們撞死呀,咋辦呢?我也不能把他們活掐死。再一說,我老了,也沒有力氣掐他們。”

  小明笑了笑,譏嘲嘲的笑,像那笑是掛在他嘴角上兩絲金黃樣,是飄在他嘴角的兩條彩帶樣:

  “所以你就讓他們活著就好好活著了,沒病的和活在天堂樣。有病的死前也和過在天堂樣。”

  爺便望著他的侄,親侄兒,不說話,臉上掛著黃,一陣慘黃一陣紅,像有人把耳光摑在了爺臉上。把頭低下去,又把頭抬起來,像要把臉送到侄的面前讓他接著摑一樣。

  “小明”,我爺說:“心裡有氣你就在你伯的臉上摑上兩耳光,在你丁老師的臉上摑上兩耳光。”

  小明又笑了,冷冷地笑:

  “丁老師,伯——你德高望重的,我哪敢碰你呀。我要碰你一指頭,丁輝哥敢派人把我抓了去,丁亮敢把他的熱病血弄出來倒進我們家的飯鍋里。”

  爺就說:

  “丁輝敢碰你一指頭,你伯我敢死在他面前;丁亮敢在你面前大聲說句話,你伯我敢把他頭給割下來。”

  這時候,小明不笑了。不冷笑,也不在臉上掛著半冷的笑,只在臉上板著僵僵的硬,呈著青的色,黑的青,像那臉上有了淤的血,低聲道:

  “伯,你到底教了一輩子的書,會說話。可你這麼知情達理的人,丁亮把我媳婦搶走你咋不管呢?你咋不打他罵他,還讓他們住在一塊不要臉?”

  爺就說:

  “小明,你給伯說句實心話,你還要那玲玲嗎?你還打算和她過著嗎?”

  小明用鼻子哼一下:

  “我丁小明再沒出息也不會出門撿破爛。”

  爺就說:

  “那就離了吧,成全他們吧。”

  小明說:

  “丁老師,伯,你讓我給你說實話,那我就實話對你說,我又找到媳婦了,比玲玲還年輕,還漂亮,還要高,還要白,也還一樣有文化,人家不要我家一分錢,就要我去醫院開一張沒熱病的化驗單。就圖我丁小明沒有賣過血,沒熱病,我也就圖她沒熱病,也讓她去醫院開了一張沒有熱病的化驗單。這化驗單就是我倆相互送的禮。我倆原來說好這個月裡就結婚,可現在丁亮和玲玲住到一塊了,明目張胆住在一塊了,他們不是也想結婚嗎?不是想在死前名正言順,死了好往一塊埋著嗎?嗨——我現在還就不想結婚呢,偏就不和玲玲離婚呢,想名正言順是不是?讓他們去想吧——想死吧。”

  爺就立在小明的前,聽著小明又氣又怒又得意的話,到他說完了,知道事情無望了,才離開那黃河古道的古河堤,從河堤的下邊朝著學校里走。落日在古道的堤上透明著亮,艷艷著紅,像四處灑著一層金紅的水。平原上提早有了知了叫,啞著嗓子從黃河古道的哪裡響過來,像破了的鈴鐺聲,熱紅著,響過來,又朝身後響過去。爺他慢慢地離開小明往著學校里走,走了幾步還又扭頭看了看,看見丁小明也起身要往家裡去,兩個人的目光對著時,爺就立下了。他看見丁小明直直地朝他看,像是還有話要對他說。

  就立下身子等著丁小明的話。

  等到了小明大聲地喚:

  “讓丁亮和玲玲等著吧,讓他們等到死,到他們正好死的那一天,我丁小明正好就結婚。”

  爺又轉身走掉了。

  有一段古道是老沙堤,長的蒿糙和松樹一模樣。和早年爺在東京見到的松樹樣,塔的松,塔的柏。這蒿糙也是那樣兒,一大片,一棵連著一棵塔著長,綠旺旺的掛著黃。

  爺就在那艾蒿裡邊走,沿著一條路,小的路,不斷有螞蚱爬到他腳上,鞋子上,還蹦到他的身子上。默默地走,就走著,待落日將盡時,待他要從小路朝學校拐去時,他又聽見了身後有了腳步聲。扭回頭,看見從身後來的是小明。

  竟是丁小明。

  臉上掛著汗,走得快,有沙土從腳下飛到了臉上去。一臉的泥和汗,從他後邊走過來,看爺立下了,他也立下了,十幾步的遠,對望著喚:

  “餵——伯——”

  “小明呀——”

  “要想讓我離婚也可以,讓我成全他們也可以——可有一樁事你得答應我,讓亮哥也得答應我。”

  “啥事啊?”

  “你答應不答應?”

  “你說吧——”

  “我想明白了,我答應和玲玲立馬就離婚,讓她和亮哥立馬就結婚。他們不是想死了名正言順埋到一塊嗎?可以啊——我答應——讓亮哥白紙黑紙寫遺書,答應他死了把他家的房子、院子、家產都給我——反正輝哥一搬走,是再也不回丁莊了,輝哥的房子好,留給你養老;亮哥的宅院、家產沒有輝哥的好,那就留給我。”

  爺便立在一個坑邊上,一蓬蒿邊上,眯著眼,望著他的侄兒丁小明。

  “伯——你說我說的行不行?只要行,我明天就去鄉里和玲玲辦離婚,他們後天就可以到鄉里去領結婚證。”

  爺便立在一個坑邊上,一蓬蒿邊上,眯著眼,望著他的侄兒丁小明。

  “聽見沒?丁老師——你是我親伯,我是你親侄,肥水不流外人田,讓亮哥死了把家產留給我,總比留給外人強。總比公家收走強。”

  爺就立在那個坑邊上,那蓬蒿邊上,眯著眼,望著他的親侄丁小明。

  “想想吧,伯——你給亮哥說一下,他死了家產反正沒啥用,我又不是他活著就要那家產,是等他和玲玲死了後。可他們要不答應我,那我就不答應和玲玲去離婚。我不離婚他就不能和玲玲去結婚。活著就不能和玲玲名正言順地過,到死了也會有塊心病帶進墳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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