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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叔替她擦著淚:“哭啥呀——反正你我都是快死的人,管他媽的別人說啥呢,我們就在莊裡住一塊,看別人能把你我咋樣兒。”

  叔也含了淚:“就是要住到一塊給人看,給丁小明他們一家看。給宋婷婷和丁莊的人們看。”

  叔有淚臉上還是掛著笑:“他們要和你、和我去離婚——咱們住到一塊後,你我還要找著他們離婚呢。”

  我叔說:“你回到娘家去,爹娘可憐你,哥也可憐你,可嫂子知道你身上有熱病,能不冷眼看你嗎?”

  我叔說:“你想住到我家就住到我家去。你怕見宋婷婷用過的東西了,咱就到莊外打麥場上住,我把家裡的鍋碗瓢勺拿去就行了。”

  他們就明目張胆住在一塊了。夫妻樣住在一塊了。膽大妄為地住到一塊了。

  住在一塊也就住在一塊吧,在莊外打麥場上的兩間土坯瓦屋裡,我叔從家裡拿去鍋,拿去碗,拿去了鋪和蓋,像過日子樣他們在那兒過著了。田地是分著各家的,可打麥場一般都是幾戶、十幾戶地共用著。這塊打麥場,原是從解放後的互助組,到人民公社的生產隊,再到今天各村民小組裡,它都是著打麥場。地分了,麥場共用著。麥場上的糙屋倒塌了,莊裡人脫坯兌瓦又蓋了這兩間場房屋。沒有別的用,就是農忙了,輪著在場上打麥時,莊人累了在那屋裡歇一歇,睡一睡。農閒了,就在那屋裡放些農具啥兒的。

  到現在,它就是叔和玲玲的新家了。

  把幾塊板架在裡邊一間的窗戶下,在外邊一間起了灶,東西一歸整,該放哪兒的把它放哪兒,不該放哪兒的就不往哪兒放。牆上釘了釘子掛筷簍,鍋邊支起一塊木板擺盆碗,這裡就和家是一樣了。

  他們也就有了家。

  有家也就有家了。幾天前我叔往那屋裡拿鍋提碗時,還有些偷偷摸摸的樣。然在幾天後,因著再小心也擋不了人知道,也就索性不管不顧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破罐破摔了。柴米油鹽都大著膽兒往著那兒拿,碰到了問的人,把話說得和鏡子一樣明亮著。

  有人問:“丁亮,把家裡東西往哪提?”

  他就立下來:“我沒提你們家的東西吧?”

  人家被噎了,想一會:“你這人,我是為你好。”

  他就說:“為我好?來——讓我把我的熱病傳給你,你把你沒病的身子換給我。”

  人家就又說:“你這人。”

  他又說:“我咋了?”

  人家說:“你走吧。”

  他偏就立在那:“我立到你們家裡了?你憑啥讓我走?”

  他不走,人家就走了。不敢再問他和玲玲的事情了。可人家走了,沒有回著自己家,而是去了丁小明的家。轉眼間,丁小明沒有走出來,丁小明的娘從家裡出來了,直奔莊西的麥場屋,臉上掛著青,頭髮有些亂,手裡拿了一根三尺長的棍,胳膊粗的棍,在莊街上順手撿來的乾柴棍,武武地,風旋著朝著莊西走,身後跟來了十幾個看熱鬧的媳婦和娃孩。

  到了莊西麥場上,她立在麥場正中間,破口大罵到:“夏玲玲——你這兩腿里能開進汽車的破鞋給我滾出來。”

  玲玲沒出來,我叔從屋裡出來了。他立在小明娘的面前幾米處,把手插進褲兜里,一隻腳靠些前,一隻腳靠些後,身子半斜地朝著後邊仰,臉上掛著賴人的笑,輕輕淡淡說:

  “嬸,要罵你罵我,要打你打我,是我勾引了玲玲的,她要回娘家是我把拖到這住的。”

  小明娘就瞪著眼:

  “你把玲玲給我叫出來。”

  我叔說:

  “現在她是我媳婦,有啥事了你找我。”

  小明娘的眼就瞪大了:

  “他是你媳婦?她沒和小明離婚就是小明的媳婦哩,就是我家的媳婦哩——你這沒臉沒皮的丁亮呀,你哥是有頭臉的人,你爹教了一輩子書,咋會有你這個沒皮沒臉的兄弟和孩娃。”

  我叔就笑了:

  “嬸,你知道我沒臉沒皮就行了,想打想罵你都來打我罵我吧。往死里打,往死里罵,打夠罵夠了,玲玲就是了我的人。”

  小明娘的臉不再光是青,還有了紫,有了白,還有痛紅啥兒的。一陣青、一陣白,還又一陣紅,她像受了我叔的辱一樣,像叔把一口痰吐在了她的臉上樣,嘴唇哆嗦著,手也哆嗦著。到這兒,不打不罵是真的不行了。不打不罵收不了場,她就在嘴裡撕著嗓子罵了一句啥,果真把手裡的棍子舉到了半空里。

  我叔就把手從兜里掏出來,在胸前一抱蹲在她面前:

  “打吧你——嬸,你往死里打。”

  小明娘的棍就僵在了半空里。要打的,他就蹲著讓打了。又好像,她本不想打,罵罵就是為了解解氣,為了面子上的事。不罵哪能在丁莊撐起面子上的事。不罵哪能有臉在丁莊活人呀。本是不想打,他卻蹲著讓打了,還叫著嬸兒說,你往死里打,這就哪能打下呀。棍子就僵在了半空了。春陽透明泛亮地照在麥場上。在那周圍的田地里,麥棵上,閃著了青潤的光。還有誰家的羊——日子都過到這步田地了,誰家還悠然地養著羊。誰家的羊在田裡啃著小麥棵,“咩”——叫聲長得和飄著的絲帶樣。

  叔就蹲在麥場上,胳膊絞在懷前等著打。

  小明娘她反倒不打了,突然把棍子一縮說:“你們都看呀,看這丁亮哪像個男人嘛,他為了那破鞋妖精,蹲在這兒讓我打。”

  扭回頭,她撕著嗓子喚:“都看呀——都看呀——快去學校叫丁莊的人快來看看吧,看我水陽哥教了一輩子書,教了一個啥孩娃,為了一個妖精他臉都不要了。”

  她喚著,就往丁莊撤著走,仿佛她要自己回去叫人樣。邊走邊喚著,跟著來看熱鬧的人,一群兒,一大群,也都跟著她往丁莊走,又不斷地扭頭看我叔,就見我叔從地上起來了,站在原處兒,盯著遠去的他嬸亮著嗓子叫:

  “嬸——今天罵你也罵過了,人你也讓我丟過了,我和玲玲是死是活就在這兒過著了,以後你要沒完沒了的再這樣,我丁亮可不是今天這個樣兒啦。”

  叔和玲玲就在這麥場屋裡過著了,過得明目張胆,和一對夫妻樣,啥也不怕了,回莊裡取東拿西走在莊街上,有時還敢哼著歌。

  在路上,碰到一些年老的、年長的人,經過了許多人世的事,見了他會先看他一會兒,然後試著問:

  “亮——缺啥嗎?缺了就來家裡拿。”

  他就立在路邊上,臉上有些感動的樣,甚至有淚想要流出來,望著那年長的人,叫伯或叫叔,叫了後,淡淡地說:“不缺啥。伯——讓你笑話了。”

  老人說:“笑話啥,命長命短都是一輩子,到現在,還管別人幹啥呢。”

  他的淚就忍不住地出來了。

  莊裡的年輕人,見他扛著糧食或小桌,往莊西的打麥場上走,累得汗在額上打轉兒,會不言聲地奪了他肩上扛的東西擱在自己肩膀上,怪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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