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永遠永遠在一起。

  沒有再看見我愛的人,黑土卻好像哽住了,把我卡在將昏未昏里,真難受,怎麼了,我的脖子不好吃麼?難道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多,有點頸椎勞損,會導致口感不夠順滑?

  艱苦的低頭看看,靠近我的脖子,有一個小小的鈴鐺,安靜地躺在堆積起來的黑土之上。土壤的波浪,試圖自笛子兩側超越,卻一再起伏都不得。

  那是傑夫給我的。

  他說,需要他的時候,就吹。

  我不顧一切想要從土裡掙出我的手臂,去搖動那個鈴鐺,但掙扎都是徒勞,黑土牢牢鎖住我,絕對不容許我逃脫。那鈴鐺與我的咫尺,遠過天堂到地獄。

  眼淚慢慢流下來,我現在所承受的,其實是涼薄本身的代價。

  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說:“咿,我們家園子裡的牽牛花?你怎麼會有?”

  是很奇怪的聲音,低低的,慢吞吞的,帶一點金屬摩擦的嘶啞。

  努力睜眼看,昏暗的藍色天光下,有一條金色的東西,在我面前盤盤旋旋,玩雜耍一樣不時還在空中打個唿哨。很長,全身上下長了許多鋼鬃似的毛。雖說我小學生物成績十分馬虎,但這種常見品種還是認得的---就算它有真正的常見品種一百倍那麼大都好。

  是一條蚯蚓。

  金色,好大的一條蚯蚓啊。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眼睜睜看著這條蚯蚓,還有一張比人類表情還豐富的臉。

  用尾巴撿起我面前的鈴鐺,搖了搖,自言自語地說:“真的是我家種的啊。”

  一下轉過到我面前,瞪眼對著我:“小姑娘,這鈴鐺誰給你的?”

  我費力的念出傑夫兩個字,蚯蚓搖搖頭—其實是全身心搖了搖:“不認識啊,是人類嗎?”

  想想沒有在傑夫身上發現過明顯的非人類特徵,理論上應該是吧。

  蚯蚓更奇怪了:“人類?人類裡面應該只有豬哥一個人有啊,他也不會到處亂送人的。”

  尾巴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放焰火似的:“我得去確認一下。”

  一跳一跳的,就要走,跳了兩下又回來,低頭跟那一片土訓話:“別亂動啊,今年有出息了,會帶肥料回來自力更生了,一會兒來跟你算帳。”

  聽那意思,是在教訓本,我這才發現本已經完全埋進了土裡,可能是因為蚯蚓跑出來干涉,那位新本同志的生長勢頭完全停頓下來了,已經長出來的臉上則露出一點怪不好意思的表情,好象小孩子偷糖吃被抓住了一樣。我忘記了恐懼,忍不住撲哧一笑,而後覺得,好象笑的不止我一個人。

  另一個笑聲,我很熟悉。

  蚯蚓好象也很熟悉。

  假設我現在行動自由,聽到這個笑聲之後,就會一頭撲上去,呈一隻蜘蛛猴的架勢,窩在他懷裡不下來,我承認我其實很無恥。但是請告訴我其他人在這個情況下都會很自我堅持地說,我對不起你,所以我現在也不依靠你。

  但是我半截入了土,有心無力,最多可以吆喝兩聲表示歡迎,代替我全身心上前朝見的,是那條金光閃閃的蚯蚓,可肉麻了,一頭撞到傑夫懷裡,掛著,還蹭來蹭去的---哎,我能問下你的性別嗎?

  這二位不搭界的,相見歡罷,傑夫過來摸摸我的臉,說:“嘿,介紹一下,這是小金麗司,嗜糖蚯蚓,擅長園藝。”

  轉過來要介紹我,蚯蚓一甩頭:“我對人類沒興趣,你不用說了。”

  不管人家怎麼凶他,傑夫好像都沒什麼脾氣,笑嘻嘻地說:“她可不是普通的人類哦,她可以隨便變身。”

  蚯蚓一開始不以為然:“變身?變身算什麼?狐山法術學院第一級必修課就有……”

  一下頓住,湊到我面前來,左看看右看看,嘟囔著:“不對,我聞到了汞耳遺蛻的味道。”

  霎時間好高興地跳起來,在我肩膀上刷拉就是一尾巴,打得老娘周身骨痛,忍不住哎喲哎喲起來。

  它和傑夫講的話我基本上聽不怎麼懂,一個說:“差不多到期了沒?”

  一個說:“大概就是最近,她越來越變不回原身了嘛。”一個說:“那很好,到時候我去她家做點回收工作。”一個說:“到時候動作輕點,不要嚇唬人。”

  他們兩個羅羅嗦嗦不要緊,我還以一個非常不爽的狀態被埋在土裡,腳底下好像很快要生根發芽一樣,實在忍無可忍,喊了一嗓子表示抗議,被蚯蚓一聲頂回去了:“動物講話,植物不要插嘴。”

  哎喲,一條昆蟲也敢這麼凶,想必是傑夫一來,我膽氣壯了,當即大喊大叫,意思是趕緊讓我出來,不然我的靠山可不放過你,但是我低估了一條大蚯蚓所見過的世面,只聽它懶洋洋說:“你最好不要拿那麼凶的眼神看我,你不是直系親屬,我可不用給你面子。”

  話是這樣說,我身上黑土不愧識時務的俊傑,眼見著嘩啦嘩啦就往下掉,我一點比一點輕鬆,終於大叫一聲,拔腳出土,衝到傑夫身邊,躲進他的懷裡,轉頭便看見蚯蚓一半諷刺一半鄙視的眼光,對我上下 打量,說:“你喜歡這個女人?長得不怎麼樣啊,我隨便種一個都比她好看。”

  幸好傑夫還是很維護我的,為我爭辯說:“好看是不大好看,存活期比較長啊,不像你那個,怎麼都只有四年。”

  大頭金蚯蚓在地上拍了拍,很泄氣:“沒辦法,這地方土地不夠肥,果實各方面的指標都合不了格,哎,今年回青陸,一定交不了差的了。”

  對我沒好氣地白一眼:“可惜沒把你當成肥料。”

  一搖尾巴,好像在和傑夫說再見,隨即揚長而去,快得不可置信,在墨藍色天幕那裡一閃,就整個不見了。

  我兀自到處看,傑夫拍拍我的頭:“走吧。”

  趕緊回答一聲,拉住他的手,地面無端端變得平坦,任我安然地走出一段路,眼前便豁然開朗,似乎出了一個無形的棚。

  我想起永遠消失在裡面的本,心裡難過,回頭去看,卻見月白風清,天地開揚,山巒剪影在遠處蜿蜒開去,空氣中有蟬鳴水響。

  青田嶺平常的一個夏日晚上,我從前出來宿營的時候見過。

  沒有一絲一毫異樣。

  這世上有多少藏匿的與消失的,不為我們所知。

  本開來的車,還在不遠的地方,我想奔過去,傑夫卻不動,溫和地說:“美麗,陪我走一段路好吧。”

  走一段?為什麼?難道你不想趕快回家去嗎?

  他對我微笑:“是的,我要回家去了。”

  拉起我的手,慢慢走在山路上,深夜滿天星光,近得似乎觸手可及。他說:“走完這一段路,我們就都回家了。你以後會恢復正常,什麼都不記得,好好生活下去。”

  那聲音中有憂傷,卻不知是為什麼。看我一眼。

  他的眼神如同一面綠色的純淨湖水。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依偎在他身邊,向前走,別離的感覺突如其來,縈繞在我心中,比山風還強烈。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