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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得很篤定,一貫的。

  但我沒法去除那一點兒懷疑,任何事我都願意相信約伯的判斷,但除了有關我的專業的事。

  現在局面很危險,大衛一成敵方,說不定所有情報已經底兒掉地透給了瑪利亞,對我們來說這兒就是拿破崙的滑鐵盧和希特勒的史達林格勒。三十六計走為上,留著就把命搭上,但我為何有一種“雖要死吾往矣”的強烈衝動呢?

  “我要去看看!!”我重複了一遍,很堅決。

  約伯看看我,然後很平淡地說:“哦,那我陪你。”

  我們背起旅行包。咪咪正在其他地方做手術,我沒法跟他痛哭著擁抱告別,至於要託付他幫我做的事,只能用一條簡訊交代,也不知道時間能不能對得上。

  剛走到門口,一種像冰雪般凜冽的恐懼感就從頭到腳包圍了我。

  在我和約伯的面前,電梯門緩緩打開,三部電梯,每一部里都走出一個人。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屠夫眾。

  三位五短身材、樣貌呆板的朋友,在我們面前站成一個眾字形,簡直像在亮logo一樣,為首一位(我完全忘記了是不是上次為首的那一位)向我點頭致意:“別來無恙。”那冷得冰骨頭的聲音更叫人印象深刻。

  我和約伯往後退,退,退,尋思著如果動作夠快,還能一把關上大門再打911。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不介意被移民局以非法居留的名義遣返啊。

  但現實用一瓢冷水澆得我牙齒打架——從消防梯那裡亮出一個光頭,臉上一雙陰沉沉的藍色眼睛,腱子肉有足球大小的黑漢子,悠然爬上窗台,坐在那兒對我們一笑:“那麼,房間裡應該沒人了吧?這地方常有道上大佬出入,我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訪客全部離開呢。”

  臥室里居然有人接話:“是啊,看二位面如土色的虛弱樣子,不像很能打,居然要出動我們三組人馬,看來恨你們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裡啊!”

  居然是一副銀鈴般的嗓子,我和約伯哆嗦著溜眼看——馬尾辮,黑色馬褲與半身背心的超熱辣衣著。在那兒等著要我們狗命的是一等一的拉丁辣妹,妝容和鑽石切面一般精緻,眉毛彎彎的,仿佛時刻都很開心的樣子。她倚在門邊,對我們嘟起紅唇一笑:“就不用握手及互報姓名了吧,反正你們都快死了。”

  我問約伯:“現在用你的美男計來不來得及?”

  他很鎮定地說:“來得及,但你變性為美女去搞定另外兩邊的時間肯定不夠。”

  這話我同意,於是結論是只能束手待斃。最後關頭我唯一祈禱咪咪不要突然闖回來,因為接待了一個不務正業的老同學就被牽扯進尋仇事件而一道被砍死,這種只能上社會新聞半夜版的狗血事件不應該被兩個醫學天才同時碰到。

  光頭黑哥掠陣,拉丁辣妹也掠陣,屠夫眾緩步逼近,看來是要報在十號酒館被一枚冰塊嚇到落荒而逃的前仇。我真後悔當時沒有徹查在場的酒客,要是能找出J殺手兄,如今也不能淪落至此——對了,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們事啊其實。

  約伯好像比我崇高一點,他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我很後悔為什麼不讓你先去救那些植物人再來紐約,現在他們可怎麼辦。”

  屠夫眾全然不理我們在說什麼,他們走到了離我們足夠近的地方,那把薄刃刀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出現在他們的手裡。三人圍攏,與我們的距離只有咫尺,擺出的純然是剁包子餡的架勢。我轉頭看了看,拉丁美女的嘴角露出嗜血的甜笑,眼神貪婪,而光頭黑哥則渾然無所謂,目光移到窗外。陽光正好,樓太高,塵世的聲音傳不到,那種寧靜像極了一種恍惚,好像下一個眨眼就能從淺夢中甦醒。

  但我和約伯,或許永遠也不能甦醒了。

  這一刻其實也沒什麼遺憾。

  學醫的人,經手了太多生老病死,人身如豬肉,要吃時一樣吃,熱血、夢想、愛情、回憶、懷念、珍惜、牽掛、相思,都是轉瞬即逝的露珠,沒什麼值得回味。

  我只是想,他媽的我到底能治好大衛不了?

  刀光雪亮,快如奔馬,我微微一抬頭,眼前一花,那種瀕死的恐怖伴隨著眩暈,使我半身僵硬。

  但我並沒有死,這一刻還沒有。

  那把刀落在我的右肩上,離頸動脈很近,肩胛骨將刀鋒牢牢夾住,霎時間還沒有血流出,我痛得靈魂出竅,約伯在一邊同樣鬼哭狼嚎——這三個王八蛋顯然沒準備給我們一個痛快。

  “喂,虐囚這種事不厚道啊,遲早要遭報應的。”

  拉丁美女甜甜地接口:“報應?真的有人相信這個嗎?我真的期待了很多年那些被殺掉的人回來找我呢,可是一直都很失望啊。”

  她一扭一扭地走過來,纖細而有力的手指在薄刃刀上輕輕一彈,那把刀應聲跳出我的身體,接下來她用指甲往我的傷口上一戳,劇痛摧枯拉朽,占據了我每一根神經和每一個毛孔,盤旋不去,越陷越深。

  我向你保證,我這輩子都沒號得這麼慘過。我終於理解了那些麻醉打了一半就被咪咪按住動闌尾手術的病人是什麼感受了。

  她顯然玩得挺高興,但屠夫眾則不滿她的突然插播,在六隻小眼睛的嚴厲逼視下,拉丁美女悻悻退開,臨走還不忘順手炮製了約伯一把。這位小白臉比我有骨氣,居然沒哼出來,只是默默流下了兩行清淚。

  我們兩個的腦子裡都閃過大量無聊時看過的日本恐怖漫畫的畫面。“怎麼辦?”約伯用眼神和動作問我,“咬舌自殺行得通嗎?”

  我權威地搖頭:“門兒都沒有,不如被他們打死呢。”

  刀光再現。我和約伯說時遲那時快,即刻被廢了另一邊的肩膀。從專業角度來說我知道這其實都只算是中度外傷,並不足以致命,問題是沒說事情就可以這麼算了啊。

  但事情到這兒就這麼算了。

  因為有人在門外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廢柴,殺人就殺人,非要搞這些有的沒的形式主義,廢柴就是廢柴,怎麼刷漆都成不了氣候。”

  我們全部人都往外望,我心裡還想著難道是咪咪回來了捨生取義嗎?

  然後我的眼珠子就掉在了肚臍眼兒里。

  門口站了個胖子,真胖,兩隻小眼睛完全像是嵌在了肉里,卻炯炯有神,就像兩顆小珍珠被埋沒了一樣。他個頭很大,肥肉隨著走動而晃晃蕩盪的,整個人簡直就是“憨直”二字的圖解化身。

  那是熟人啊。

  熟得不行的。木三,十號酒館的廚子,特別擅長做手撕牛肉,但把其他一切食物都做得比屎還難吃。他多年三高,痛風不斷,經常請假並且曠工。老闆有時要他幫約伯擦個桌子,他能把桌子整個卸成八塊以示抗議。

  現在他風塵僕僕地站在那兒,還穿著那身廚師服,好像是從幾萬里之外跑步來紐約的一樣,說完話就呼哧呼哧地喘氣。

  我悄悄問約伯:“他沒被砍成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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