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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媼!”燕支走來跪在她身邊說,“你叫我?”

  等燕支俯下身去,衛媼顫巍巍地伸起手來,從她頭上拔下一支玉釵;向緹縈和朱文揚著,又向後指一指——那屋角上放著所有的行李。

  這下緹縈明白了,“阿媼,”她問:“可是指二姊夫所送的東西?”

  “嗯!”是短促的一聲,表示弄對了。

  於是,緹縈把那個皮囊取了來,交在衛媼手裡,她便示意要朱文接了過去。這也正是他此行要辦的大事之一;趁這機會,他把移居養病的計劃,告訴了衛媼,又說須把緹縈帶了到京城去,一等官司有了眉目,立即回來看她。

  聽著朱文的話,衛媼不斷點頭,臉上露出極其欣慰的神情;這證明他的一切安排,無不符合她的心意。

  等他說完,衛媼伸出手來,拖著緹縈的手。要交到朱文手裡。緹縈先不知她要幹什麼,隨她去拖,等到發覺是這麼回事,頓時臉泛紅暈,很快地把手又縮了回去。衛媼便又來拖,緹縈只是不肯。

  朱文當然也明白,卻不便作何表示。燕支便又不能不說話:“緹姑!你須顧念病人勞累!”

  緹縈心裡好為難,不依衛媼,她一件心事未了養不好病;若依她時,實在有些不願。就這躊躇的時候,燕支為衛媼分勞,硬拖了她的手,塞到朱文手裡——朱文自然緊緊握著,但只握了緹縈一個拳頭,她始終不肯把手伸開來。

  衛媼笑了。嘴眼都是歪的,笑容可真難看;而在朱文依舊是感動的,“阿媼,”他說:“你請放心,我一定盡心照料緹縈,不負你的託付。一切都依她的意思。”

  聽了這話,衛媼不住搖頭,表示大不以為然。然後又看著緹縈,是希望她有句話。是什麼話?緹縈心裡明白,但死也不肯開口。

  幸虧又有個猜透人情的燕支,可作調人;她先向緹縈使個眼色,然後笑著對衛媼說道:“你老人家也是,不想想境姑臉皮子薄;心裡千肯萬肯,卻怎麼出得了口?”

  衛媼聽了這話,便轉臉去看緹縈。她心裡否認燕支的話,只無論如何不忍叫垂危的老人家失望,所以把頭低了下去,同時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衛媼這下可真的放心了,所有的大事都已有交代,恬然地閉上了眼。

  “阿媼睡了。”燕支對朱文說:“我跟緹姑一直輪班守夜,你們兩位請吧。到下半夜來換我的班。”

  緹縈不肯離開,也不說理由,完全是賭氣的樣子。朱文了解她的心情,守著自己所作的諾言:“一切都依她的意思”,所以管自到隔室去睡下。一覺醒來,天色微明;悄悄起身到衛媼屋中一看,燕支就睡在衛媼身邊,緹縈雖是坐著,雙眼似睜非睜,身子搖來搖去,其實也在夢中。

  於是,他進去把她扶著睡倒,手一碰上身,她忽地驚醒,雙眸炯炯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天快亮了,你睡吧!我來看守。”

  緹縈未曾答話,衛媼和燕支卻都因他的聲音而驚醒。既然如此,朱文就先診視衛媼的病,兩指搭在脈上,凝神細察,既驚且喜。

  “阿媼的脈,大有起色——這是頗為罕見的現象。”

  不但好轉,而且好得罕見,緹縈和燕支心中無限安慰,頓覺精神大振。

  “是了!”燕支說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說著向緹縈抿嘴笑了笑。

  於是朱文又作了一遍仔細的“望”與“切”,然後排精竭慮地擬了三張藥方,交給燕支,一張是常服的,另兩張是備用的,遇到如何一種情況,服用哪一張方子,交代得不厭其詳,直待燕支心領神會了才罷。

  “我原來還怕阿媼連短途也不宜移動,此刻看來,決無妨礙。”朱文站起來說,“我現在就去找朋友,覓妥了地方,立刻就搬,你們在家準備吧!”

  帶了孔石風的玉塊,朱文找到萬歲街萬歲亭——洛陽的建制,一街一亭,目標顯著。找到那裡一,果然姓秦;秦老者出來答話,看了信物,隨即很殷勤地把朱文迎了進去。

  彼此見過了禮,朱文直陳來意,要求代覓一處清淨的地方,容衛媼養病。又說,侍奉的只有一個年輕女子;同時也表明了,這是件麻煩的事,因為衛媼的病可能會有變化,若或故世,請求代為殯葬,並且把那年輕女子送回長安。

  “只就是這些事嗎?”秦老者問。

  “是的。”朱文頓首答道:“實在是迫不得已,作此不情之請。千祈老丈垂憐成全。”

  “小事,小事,你來看。”

  說著,他把朱文曲曲折折地領入一處院落,屋瓦三楹,另有廚房井台;靠西一道板門,打開來恰是萬歲街一條小巷。

  “此處如何?”

  “好極了!”朱文感激異常,“請問賃金?”

  “你不必管了。我自跟孔老弟算帳。”

  江湖上就是如此,朱文也不再多說;唯有不斷稱謝,拜託照應。告辭回到東明亭,把情形一說,大家都覺得十分高興;隨即結算了宿錢,雇來三輛車子,移居到萬歲街。秦老者親自來照料了一會,又派了一名婢女來幫忙;諸事順手,半天的工夫便都安頓好了。

  朱文便又出門去雇一輛長行的安車。回到萬歲亭才對緹縈說道:“明天一早就動身!”

  原來心掛兩頭,日夜惦念著爹爹,真的要動身了,卻又似有戀戀不捨之意:“這麼匆促!”

  “早去早回,大家安心。”

  這話恰正說到衛媼和燕支的心裡;其實也不算匆促,至少還有半天話別的工夫,這一下午,大家圍在衛媼身邊談著別後的一切,彼此都為對方著想,一再叮嚀保重,直到深夜方始歸寢。

  睡得不多一刻,緹縈便就醒了。心事如潮,再不能重尋好夢。一閉上眼,只見朱文的臉懸浮在空中,細細看去,似乎小別再見,開顏已改,多了些風塵憂鬱之色,但眉間嘴角,卻顯得更堅毅、更深沉、更耐人尋味,並且更可信賴了。

  想到衛媼那一番無言的深意,她頓覺臉上發熱;此時心問口、口問心,到底是不是像燕支所說的,“口中不言,心裡千肯萬肯”?不是,她自己可以跟自己發誓,決沒有什麼“千肯萬肯”的意思,然而她也無法對自己否認“不肯”。

  那麼到底該如何呢?她嘆口氣,自己恨自己優柔寡斷,思前想後,每每空費心思,徒然自苦。最使她自己不解的是,她始終想不出朱文有什麼不能為自己所容忍的缺點,但總覺得嫁了給他,於心不甘。這是什麼道理呢?

  也許是因為爹爹的緣故!他曾為爹爹所深惡痛絕,現在對他的想法雖已改變了,但是當初爹爹在她面前批評他的話,卻是她永遠不能忘記的。只怕要等這些話有一天能淡然置之了,那不甘之心才會消失。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陡然發覺,窗外已露曙色;同時聽見有響動的聲音,等她起身開門出來,燕支亦正揉著倦眼,朱文則已穿戴整潔在料理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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