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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張放低了聲音說:“現在大家合在一起做事,形跡就不可不避,說朱某人有房家眷,寄住在張某人那裡,反而大家都不方便。”

  話外有話。劉不才便很謹慎地問道:“怎麼呢?請你說個道理我聽。”

  “我跟你說,我們老的昨天想了一整夜;還起了個卦,長毛是‘盛極而衰’之象。”小張的頭幾乎湊到劉不才的鼻子底下,很起勁地說:“曾國藩、左宗棠他也知道,穩紮穩打,能夠挺得住,就有希望。所以,他的心思完全改過了,也想趁這一潮水裡撈他個官做一做。你懂了吧?”

  小張平日言談很有條理,這幾句話聽來有些雜亂無章;劉不才知道,這是因為他激動的緣故,話太多,擠在喉嚨口都要搶著出來,反就說不清楚了。

  因此,他相反地出以平靜的態度:“懂是有點懂,還不太明白;你慢慢說。”

  小張略停一下,咽了口唾沫說:“千言並一句:我們老的,現在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那好啊!”劉不才不由得興奮,“老人家真是大徹大悟了。”

  “他跟我說:朱某人的眼光、手腕,他是佩服的。好像押寶一樣,跟他走決不會錯。所以,他要跟朱道台搭一條線;跟官兵方面通通消息。朱道台人在上海,他跟曾國藩、左宗棠有啥往來,長毛自然曉得;也要忌他一腳。這樣子你想,如果有人說:張某某跟朱某某,本來不大和睦;現在忽然好了,朱某人的家眷就住在張某人那裡。這話傳到長毛耳朵里,還不起疑心?”

  “有理啊,有理!”劉不才一面深深點頭;一面輕輕拍著桌子,“我倒見不到此。說起來到底是老人家看得多,料得透。”

  “好了,現在你明白了。事情我們分開來談,第一是老孫送朱家眷屬的事,今天晚上我約了他在阿狗嫂那裡吃酒,你們當面商量。”

  “好的。”劉不才問。“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我們以後怎麼樣聯絡。我跟你,當然是一條線;不過也不能每樣事情,都是我們兩個人碰頭傳話。總還要另外安排一個跑腿的。”

  “說得不錯。”劉不才略想一想說:“這個人,最好你來安排。為啥呢,我說實話,這個人如果出了毛病;對你們這方面的關係大,對大器設有什麼大關係,他人在上海夷場上,長毛拿他沒奈何。所以,這個人,要你們這方面信得過的才好。”

  “既然你這樣子說,那我也就說老實話了;人,我們已經有了一個,這趟就想跟了你去,讓朱道台看看——他的眼光厲害,看看這個人靠得住靠不住?靠不住不用,不必客氣。”

  這樣處置,異常誠懇周到。劉不才大為佩服,同時也對小張另眼相看了;先當他不過是比較精明的紈絝子弟,哪知胸中竟大有邱壑。

  “再還有一句話,我也想到上海去玩一趟。”

  “這話真的,還是假的?”劉不才很認真地問。

  “這,”小張微感詫異,“我用不著騙你。”

  “好!這一趟一起走。”劉不才拍拍胸脯,“一切都是我的。吃喝玩樂,統通不用你費心,而且還要你稱心如意。玩到明年春天,說不定還可以帶個萬把銀子回杭州。”

  有這樣的樂事,小張一顆心都像飛走了。不過也還有所不解。

  “怎麼說,還可以帶個萬把銀子回來呢?”

  “我好好賭他幾場。”劉不才扳著手指數:“江蘇的蘇、松、太;我們浙江的嘉興、湖州,天底下最富庶的五府,加上揚州、鎮江,那班石庫牆門裡的大少爺,像蝗蟲一樣都飛到上海了,吃飽逛厭,還是賭桌上最有勁,輸贏出入極大;賭得精的固然不少,賭脾氣的更多— ”

  “慢慢!”小張打斷他的話問,“怎麼叫賭脾氣?”

  “大少爺脾氣啊!”劉不才說,“大少爺脾氣是,輸錢不要緊;不能輸面子。只要抓住這個訣竅,穩紮穩打,包你得手。”

  這一說小張越發喜心翻倒,手都有點發癢了。於是當時作了決定,隨朱家眷屬的船,一起到上海— 這在劉不才又算加了一重保障;有小張在船上是更安全、更方便了。

  酒菜早已齊備,孫祥太卻還不到;劉不才倒有些擔心,因為長毛的宵禁很嚴,應付不得法,就會被扣,怕孫祥太出了什麼毛病。但小張力保無他;說約好了是先由他善後局派人去接,一路必可通行無阻。此時不到,或許是因為孫祥太臨時有事耽擱,決非被扣。

  那就只好等了。好在這兩個人氣味相投,言不及義的話多得很;圍爐喝茶,想到哪裡,談到哪裡,辰光倒也易於打發。

  正談得起勁,阿招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進來,“祭灶了!”他向劉不才說,“請你去磕頭。”

  劉不才有些啼笑皆非,“怎麼要我去祭灶?”他推辭著。

  “自然要你羅。”阿招振振有詞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這我曉得。你們家的灶,狗皮倒灶,亂七八糟;我算啥?我又不是你們的一家之主。”

  “怎麼不是一家之主?這是小灶,不是前面的大灶;從前沒有的,今年你要住常了,才起的灶。什麼狗皮倒灶,亂七八糟?從你來了以後,我跟你兩個人安安分分過日子;只有你在別處地方亂七八糟,我是大門都難得出一步。這樣子你還嫌我!”阿招越說越委屈,粉臉上立刻出現了兩條溝,“總是嫌我不會說話,嫌我不上台盤;不管有人沒有人,開口就罵。現在索性冤枉我狗皮倒灶。小張大爺,你倒評評理看!”

  用不著小張評理;劉不才見機,站起身來拉著阿招說:“好,好!祭灶,祭灶;‘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

  阿招很老實,而且倒是一片真心;劉不才可以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上,所以兩句好話一說,她立刻回嗔作喜,很起勁地領著劉不才去祭灶送灶,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張看在眼裡,有些好笑,丟開他們,一個人撥著爐火想自己的心事— 他雖是浪蕩子弟,其實倒是像劉不才所看出來的,胸中頗有邱壑;他知道他們父子的名聲不好,必得做一件驚世駭俗,大有功於鄉邦的奇行偉舉,才能“一床錦被”遮蓋得許多劣跡,令人刮目相看。這個機會要等官軍攻到;做個內應,攆走長毛,光復杭州。那時朝廷褒獎,授官補缺,這個從軍功上來的官,比捐班還漂亮些,豈不揚眉吐氣了?

  因此,現在跟朱大器搭一條線,確是明智之舉。不過做這種事,最要緊的是未見好的,先想壞的;不能一廂情願,只是打自己的如意算盤。傳話的人要靠得住;接頭的地方要長毛防不到,最好另外租房子、設機關。租房子當然要像“做人家”;那就少不得女眷。想到這裡,靈機一動;覺得有個主意倒不妨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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