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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舉行婚禮,已經可以慶祝金婚。

  程之方甚至誇下海口:“人人都說許峰和琛兒是一對經典夫妻,我敢打賭我們一定贏他們。”

  天池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琛兒走了一個多月了,連許峰最近都很少見面,真有些想念他們。”

  “核桃辭工,沒人做晚飯了,許峰當然不肯過來了。前些天我路過‘雪霓虹’,順便去看看他,他瘦了很多。”

  許峰無法不消瘦。他把核桃在幾分鐘裡從女孩變成了女人,更從凡人變成了魔鬼。而他自己,則成了戴罪的猶大,背枷的耶酥,惶惶不可終日的迷途羔羊。

  他不敢給琛兒打電話,也不敢再往天池家來,他甚至害怕去“雪霓虹”上班,恨不得打一個洞把自己藏起來。每時每刻都有一個巨大的問號壓在他身上:如果琛兒知道了怎麼辦?

  如果琛兒知道了,怎麼辦?不,絕不能讓琛兒知道!

  可是怎樣才能保證不讓琛兒知道呢?許峰每夜胡思亂想,連殺人滅口的念頭都有了,當然只是一閃而過,動手的勇氣他是沒有的。他只希望核桃能提一個更乾脆的條件,然後從此乾乾脆脆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讓他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

  可是不行,核桃的條件提得那麼苛刻而瑣碎,她先是在賓館裡住了兩天,然後搬進他替她租的房子裡,左手疊右手地等著他替她安排前途,介紹工作。她三天兩頭地打電話給他,讓他去替她做這做那,今天換燈泡,明天修水籠頭,支使他的本領比琛兒有過之無不及。如果他膽敢問一句“你自己不會做嗎?”她就立刻哭起來,說些“我身子都給了你,求你做一點小事都不肯”之類叫他頭大如斗的話。

  許峰想起那晚核桃哭著對他說的話:“只要你願意娶我,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一輩子服侍你,給你做飯、洗衣服,做任何的事,我不會像盧小姐那樣,動不動就跟你吵架,又什麼家務都不做……”哼,他才不信呢。家雞飛上枝頭也變不了鳳凰,可是她會把自己當成是鳳凰,而且遠比真正的鳳凰擺的勢更足,叫的聲更響。反而是琛兒那樣天生的大小姐,無論順境逆境,再發脾氣使性子都是有限的,總有個分寸尺度橫在那裡。許峰思前想後,更加後悔自己的莽撞,簡直要懷疑那天核桃是不是給自己吃了什麼,竟會鬼迷心竅起來。

  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朋友,希望能為核桃找到一份好工作,可是大多人一聽到核桃的條件就搖了頭,一個農村來的小保姆,沒文憑沒水平,憑什麼開口就要一千底薪?個別大酒店的司儀有缺,答應看一下人來個面試的,見了核桃也都謝絕了,倒不是核桃的長相不濟,而是她那副世人欠她三百吊、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勁兒讓人看不慣,私下裡對許峰說:“你從哪裡請來這麼個姑奶奶?敢情不是她找工作,倒是我們端著金飯碗求她呢。”

  許峰萬般無奈,只得先養著核桃算了,反正每月一千加上房租也不過才一千五,他東挪西省也將就可以拿得出來,要犯愁的倒是怎樣瞞住琛兒才好。兩公婆一起開公司,所有的收入支出都是明帳,他每月不見了一千五,一次兩次容易,久了只怕難瞞。然而時至今日,也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核桃有時歡喜了,又做一桌子菜請許峰去喝酒,許峰哪裡敢去,便總是推三阻四,說公司忙,又說正約朋友替她找工作呢,核桃便哭哭啼啼,哀怨地說:“你把我給忘了,你這麼快就膩了我了。”弄得許峰恨不得去撞牆,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惹了個核桃,竟走上當年盧越的老路了。

  想到盧越,便想起天池一連串的遭遇來,禁不住出了一背的汗。盧越當年搭上個模特兒,幾乎沒弄到家破人亡,現在天池雖然活過來了,可是已經是人家的人,盧越自己,也從此一蹶不振,哪裡還是當年風流倜儻的盧哥了。難道今天自己也得踩著他的道兒,一步步走進坑裡去嗎?

  許峰有時想兵行險招,乾脆跟琛兒實話實說得了。要殺要剮,不過就那一斧頭,勝過如今這樣零刀碎割的苦楚,何況他還抱著一線希望:或許琛兒會原諒自己也說不定。這件事,最終還是要看琛兒的意思,不然,總是扯不清的煩惱。丈夫偶爾出軌而迷途知返,只要妻子不加以追究,也就不算什麼大事吧?只要琛兒肯原諒自己,核桃的要脅也就不攻自破,再不算什麼了,不過給她些錢,一次斷乾淨也就一了百了。

  想到這一點,許峰倒又有些盼著琛兒早些回來,事情早些了斷了,早死早托生,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他可真是過夠了。

  歸航的飛機上,琛兒和何好並肩坐著,都是默然。

  在昆明不過十來天,也曾一同游蒼山洱海聽暮鼓晨鐘,也曾一起與客戶討價還價鬥智鬥力,也曾加班作版到午夜然後沿街沿巷地尋找還未收檔的宵夜攤子,也曾有商有量地浮生偷得半日閒去古城裡尋訪特色小店……一個月的故事,好像可以說上一生一世那麼久。

  然而終究只是一個月,終究也要有個盡頭,終究是快樂的日子去得快,轉眼便是歸期,而歸期便是末日。

  其實又有什麼不同呢?在昆明也仍是相交如水,在大連也可以天天見面,可是心裡偏就有種美景不再的迷惘惆悵,不住地默念著:回去了,夢醒了,再見的時候他(她)再不是他(她)了。

  小飛機在半途中遇到強大氣流,劇烈地顛簸起來,有小孩子大哭,連空中小姐也捂住嘴跑開,乘客們小聲議論:“空姐都吐了。”這消息像一陣風般傳遍整個機艙,人們更加不安,然而何好卻心清如水,轉過頭向琛兒微微一笑,平靜地說:“我寧可希望飛機出事。”

  琛兒沒有問為什麼,但是她已經聽懂了:如果這會兒飛機出了事,他們就要死在一起了,從此不會分開。

  她忽然想起天池講起過的那個夢,在夢裡,有個男人對她說:我和你死在一塊兒。而天池回答:我願意為你死一千次。天池一直想不起,那個面目模糊的男人究竟是誰。但是現在琛兒卻忽然明白:也許,天池夢到的那個男人誰也不是,而只是一種愛的理想。

  人們總是渴望這樣天荒地老生死相許的愛情,然而又明知這愛的不可能,便寧可以死亡使之永恆。極致的愛情是與平凡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太平盛世包羅萬象,最難成就的卻偏偏就是張愛玲《傾城之戀》中那樣亂世的愛情。

  人們自欺欺人時,總喜歡寄望於未來。然而她與何好卻是沒有未來的。

  他們有的,只有現在。

  而現在,卻又是什麼都沒有。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歲花辭樹。”而比朱顏與春花更稍縱即逝不可捉摸的,是快樂。

  她偏過頭,輕輕倚靠在何好的肩上,這一程中,兩人都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飛機重新平穩,慢慢降落,整個大連市已在腳下,丘陵起伏,浩波蕩漾,擁擠的街道夾雜在山海間仿佛小橋流水人家的閒適點綴,渾沒有大都市的慷慨豪邁,倒有點山村雅舍的小眉小眼。他們到底還是活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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