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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淌過她白皙光潔的面頰,她看著丈夫的臉,忽然覺得了心疼。

  她不知道這心疼是因為他的被打,還是因為自己打了人覺得愧疚,但是她的心,著實地刺疼了。她正要離開面前的這個人,這人是愛她的,但是她不愛他了,也許從來都沒有愛過。她傷了他,不但是因為她打了他的耳光,還因為她的私奔將給他帶來難言的羞辱與傷害,那比一耳光更能使他疼痛受傷。這也許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瞬間——真心地心疼丈夫、體貼丈夫。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看在鍾自明的眼裡,他望著小翠的臉,同時覺得了心疼。

  他不知道這心疼是因為自己被打,還是因為小翠的哭泣使他不忍。他有他的計劃,他有他的攻勢和守勢,她就要離開他了,他必須要阻止她,然而她的眼淚叫他不忍心動手,他在進門前已經決定了要為自己討還公道,但是這一刻,他的確忘記了自己,而著實地疼了。

  他們這樣對視著,任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他們視天地萬物於不見,而鏡子卻清楚地看到了他倆之間,在這一刻,在打人與被打之後,發生了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屋子裡仿佛忽然起了一陣風,蠟燭“撲”地滅了。

  令正進門的時候,撲面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整個廳里都堆滿了鮮美肥大的玫瑰花,那麼多的花魂擁擠在一起、飛舞在一起,隨著他開門的那一個手勢,一涌而出,魂歸離恨天。

  他幾乎可以聽到玫瑰的尖叫。

  然後,他真切地聽到了無顏的尖叫,失望的、驚愕的、措手不及的叫聲——來自樓上。

  令正不知發生了什麼,急急搶上樓,那間樓道拐角常年關閉的房門忽然打開了,無顏站在門前,臉色蒼白如雪。今天是無顏的十七歲。十七歲,正是豆蔻年華,如花初放,然而她經過這兩日夜的操勞奔波,十分衰弱疲憊,幾乎連走路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看到令正離奇現身,她又驚又喜,滿臉錯愕:“令正,是你……”

  與此同時,更加濃郁的玫瑰花香滾滾而來,幽郁的花香浮滿了偌大的客廳,仿佛有滿屋的玫瑰花在飛——那是玫瑰的靈魂。她們環繞在無顏身邊,陪她一起等待令正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令正的心跟那些玫瑰花一樣,為了無顏的笑容而盛開、而熾熱,他再也不會離開她。

  “無顏,是我。”令正迎上來,清楚地說,“我想過了,我願意和你一起死。”

  “什麼?”無顏還沒有從鏡影破滅的惋惜和再見令正的驚喜中清醒過來,驀然聽到這一句,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然而,令正分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這兩日夜的自我爭辯,已經讓他很清楚自己的心。他走近來,冷靜而溫和地說:“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死。你已經為我死了一次,我不能再讓你為我死第二次之後,還是孤零零一個人走。我要陪著你,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喝孟婆湯,一起上望鄉台,一起走黃泉路,一起上刀山下油鍋,一起轉世輪迴去投胎。如果你死了,拋下我一個人,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無顏,我不要再失去你,不論生死,我會和你在一起。”

  “令正……”無顏泣不成聲,可是她沒有淚、沒有淚,“令正,你相信我,我回來,只是想見你一面,和你在一起,並不是真的要你死,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我相信。可是,我自願陪你死,我願意陪著你呀。無顏,我要和你在一起,決不分開。”

  “可是,這是不可以的,不值得的,令正,我不會讓你死……”

  “值與不值,由不得我選。”令正打斷她,握住她的手,“愛是別無選擇的。從我們在地鐵站重逢那一天起,我的路就已經註定了,走多遠,怎麼走,決定權根本不在我。”

  “你可以選的。”無顏還是哭了,儘管,沒有淚。“令正,我已經放棄你了,我看著你走出去,我本來可以解釋的,可是我沒有叫住你,我不求你留下,我不向你表白,就是想你走得瀟灑些,不必回頭。令正,我和你本來有十九天的時間,我寧願放棄剩下的十九天,獨自上路,就是為了我走的時候,你不會太傷心……”

  無顏說不下去了。幸福來得太突然、太巨大、太滿溢,讓她反而無以承受。令正的回頭,使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犧牲都值得而有餘,可是,她卻後悔了。

  她甚至後悔來這世上一趟,後悔讓令正愛上她,後悔看到他傷心流淚,更後悔使他決意以死相陪,輕生棄命。

  他們擁抱在一起,親吻在一起,將血肉生命,置之度外。這樣的相愛,一生中哪怕只有一分鐘,這生命就已經值得,就已經是充實而豐滿的了。

  生命虛弱如蛛絲,但是有情人的意志會令它堅強如鋼鐵。

  “哼!”一聲咳嗽打破纏綿。二郎鐵青著臉站在樓梯口,又是失望又是氣憤,這個莽撞的令正啊,他哪裡知道他的到來闖了什麼大禍呢?眼看著小翠的失蹤之謎就要揭穿,居然被這小子驚擾了小翠芳蹤,真是不可饒恕。他氣急敗壞,斥道:“臭小子,壞我好事!”

  令正抬頭望去,大吃一驚,這個戲彩斑衣的男人是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無顏的家裡?又為何滿面怒容?自己壞了他什麼好事?

  無顏安撫地叫一聲“二郎前輩”,趕緊解釋:“令正,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教我還魂的那位老……前輩。你不要怕,他是很好心的,不會傷害你。”

  令正幾乎不曾暈過去。若不是早有無顏的還魂之事墊底,他絕不敢相信這是一隻六十年前的老鬼,而會以為是什麼人假扮成戲子來捉弄自己。他馬馬虎虎地作了個揖,結結巴巴地說:“二郎……前輩……”古怪的禮節、古怪的稱呼、古怪的氣氛,令正覺得自己也不像真人,如同活在戲中。

  無顏只是笑著,左右討好,小心翼翼地說:“二郎前輩對我很好的。令正,你要好好替我謝謝二郎前輩,多買一些玫瑰花賠給他。”

  “玫瑰花?”令正意外,給鬼送禮不是化紙錢嗎?現在的陰間難道流行送玫瑰花,還是給一個男鬼?

  “這是一個很長很傳奇的故事。”無顏將手覆在額上嘆息,“哦,令正,你會喘不過氣來的。”

  她嬌慵的樣子讓令正心中盪起一片溫柔,他忍不住走過來,擁她入懷,輕輕說:“和你在一起,每分鐘都是新的傳奇。無顏,如果我沒有戒指就求婚,你會怪我嗎?”

  “什麼?”

  “無顏,我想同你結婚。”令正的神情嚴肅而熱誠,“我們相識了那麼久,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是我已經知道了,你就是我想終生攜手的那個人,我希望,你能嫁給我。你答應嗎?”

  “你在……求婚?”無顏呆呆地看著他,震動多於歡喜,茫然之外,更有一種無時無刻不可拂拭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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