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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秦鉞搖頭,“不要再耿耿於懷於誰害死黛兒的問題上了。沒有人害任何人,只不過是有人做出錯誤的選擇而已。但是一個錯誤的形成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不只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也不是哪一個人的錯。”

  “錯?”我賭氣,“黛兒唯一的錯就是她愛他,多過他愛她;或者乾脆說,她愛他,而他不配她愛他。事情從頭到尾都是誤會。”

  “恨有可能是誤會,愛卻永遠都是真的。”秦鉞滿眼憐惜,“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既然黛兒曾經深深愛過他,既然黛兒在生命最後時刻仍然牽掛著他,那麼我們就有理由相信,黛兒是真正愛著他,絕對不會恨他的。如果你違背了她的意志,一定要代替她去仇恨,就辜負了她的愛了,是對她的愛的褻瀆了。”

  我低下頭:“可是,悲哀像一柄劍那樣貫穿了我的身心,我不能忘記那疼痛。”

  “寬恕他吧,也寬恕你自己。”秦鉞眼中有著更為深沉的憐惜與不忍,“讓仇恨自你而結束,讓後宮的戾氣自你而結束,讓女人的悲劇自你而結束。還記得戚夫人的故事嗎?趙王如意固然死於仇恨,惠帝劉盈卻是死於內疚和自暴自棄。他始終認為弟弟的死與自己有關,抱著濃厚的‘吾不殺伯仁、伯仁終因吾而死’的情結,耿耿於懷,終至鬱鬱而終。可是他這樣做,對自己,對別人,以至對整個國家人民,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會造成更大的悲劇,更多的錯誤。悔恨是最無益於事的,和仇恨一樣有著強烈的殺傷力,只不過,傷害的對象是自己。而你,你是一個有慧根的人,不應該過分地執著於仇恨和自責,為這天地間再添一分怨氣。”

  我看著他,似懂非懂。但是我的心已經在鐘聲中一點點沉靜下來。

  城下有人在唱秦腔。“我共你,戀比翼,慕並枝,願只願,生生世世情真至,長作人間風月司。卻不料,天上輪迴萬年度,人世情緣頃刻時……”

  是《長生殿》,楊玉環神會唐明皇。

  我與秦鉞之間,何嘗不是同樣隔著天共地,生同死?

  秋風乍起時,蟬歇葉落,街上一片金黃,而電視劇《唐宮》終於上市發行。

  在西安首映時,滿城空巷,那首《傾杯樂》每天從早到尾響起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明星,走在街上常常會被人認出來要求籤名。印著我照片的海報,貼在西安最熱鬧地段的GG牌上,以至我越來越不敢隨便外出,逢到必須出門時只得戴一隻遮蔽半個面孔的大墨鏡。

  爸爸很不習慣突然多了一個明星女兒,每天為了在電話里婉拒記者的採訪要求而絞盡腦汁,不勝煩惱。

  哥哥卻喜笑顏開,特意將我的劇照放大了擺在公司門口做招牌,逢人便說:“知道唐艷吧?演上官婉兒那個,當今最紅的女紅星,她是我妹妹!”

  我的身世被公布開來,每個人都知道我原來是一個棄嬰,一個養女。記者喋喋不休地問著同樣的問題:“如果你的生母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或者“你有沒有尋找你的生身父母?想沒想過他們或許是什麼樣的人?”

  催逼得太緊,簡直逼上梁山。

  而我的答案正同當年回答父親的一樣:“這世上曾經有一個人,給予我關心、愛護、撫養我長大,是我一生一世唯一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周青蓮。”

  燕子自王謝堂前飛至百姓家仍是燕子,至於出處,何必問,有誰知?

  又簽了幾份新合約,都是古裝戲。

  我對時裝片沒興趣,太浪漫的故事不現實,而依足真實的故事沒意思。生活本身已經夠平庸的了,誰還耐煩在螢屏世界再塑造一個更俗的我?

  如今,我的舉止言談越來越像藍鴿子,對付記者的口頭禪正如同藍鴿子當年對待我。

  “對不起,這個問題請同我經紀人談好麼?”

  “不好意思,無可奉告。”

  想必,記者們對我的抱怨和指責也正如同當年我對藍鴿子吧?

  我現在明白了,並不是一旦成了名人就變得驕傲,而是如果不驕傲那就簡直連普通人也不要做。因為我畢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用來接待記者,對他們微笑,表白,出賣自己的心情甚至隱私。

  想到自己當年也是這以揭瘡疤挖牆角為己任的無聊記者之一,簡直羞愧難當,不能置信。

  原來,一切都只因為角色不同。在其位謀其政的,不只是帝王將相,同樣也是平凡大眾。

  我更加明白上官婉兒周旋於權力與男人之間的苦衷了。那不過是為了生存。秦鉞說過,世間最珍貴的是生命,一切的智慧與情感都要以生命為載體。如此,我有什麼理由對人們過於苛責強求呢?

  我嘗試學習寬恕和忘記。

  一日接到舊同事張金定電話,期期艾艾地說:“唐艷,你現在出名了,該不記得老朋友了吧?”

  我當然記得他,可是不記得他什麼時候成了“老朋友”了。前塵舊事湧上心頭,曾經那樣勞神勞心的人與事,如今想起只覺漠然。於是輕鬆地笑著,不置可否。

  他聽到我口氣尚好,這才猶豫地提出要求:“我女朋友跟別人說她認識你,沒人信她。她就求我問問你,能不能讓她同你合張影,我知道這要求有點,嘿嘿,有點……”

  原來如此。我禮貌地打斷他:“不如這樣,我送你十張簽名劇照,寫上你女朋友的名字,她自己留著也行,送人也行,就沒人不相信她是認識我的了?你看好嗎?”

  張金定喜出望外,自是沒口子稱好。想想張金定與其女友那樣的交易愛情居然也可以維持這許久,而且直至今天仍能做到唯唯諾諾真也不容易,若是真能這樣演一輩子戲,一下子白頭到老,也不能不算是一段美滿姻緣。至於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結合,到白髮成霜子孫滿堂時,誰又關心呢?

  我一邊認真地在自己的照片背面簽著名,一邊頗為安慰地想,看來我是真的已經修練得道,不再為舊時恩怨而掛懷了。

  可是沒高興多久,與高子期的一次狹路相逢卻令我原形畢露。

  是在超市,我自低貨價取物時忽然抬頭撞到對方手臂,疼得“哎”一聲叫出來,墨鏡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兩人面面相覷,我不禁暗嘆一聲冤家路窄。

  那高子期竟有心問候:“唐艷,是你,好久不見。”

  我不笑,冷冷說:“我倒是見過你,在錄相廳里,只不過你忙著應酬,沒看到我。”

  “是這樣?”

  “我不會記錯,那支片子叫《春光乍泄》。”

  他想起來,臉上微微紅了紅,這才想起問:“最近有和黛兒聯絡嗎?”

  “沒有,黛兒魂魄已散,再不願見我。”

  話說到這份上已有幾分怨毒。而高某仍未聽出,猶自哈哈一笑:“唐艷你真會開玩笑。”

  我這才省起此子根本不知黛兒已死。可憐黛兒為他淚盡而逝,而他卻自始至終無知無覺。我替黛兒不值,連那張英俊的臉也忽覺猙獰惡俗,頓時惡向膽邊生,招呼不打一個轉身便走,再不想同他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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