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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丫鬟報說:“沈姨奶奶來了。”眾人都覺詫異,忙迎上去,果然見白蘭白芷扶著沈菀顫巍巍地走來,連覺羅氏也不由站了起來道:“你還坐著月子,怎麼倒下床了?要是招了風,坐下病來,可是一輩子的事。”水娘忙攙了沈菀上炕來,在她背後墊了靠枕,又拿床錦被來替她圍著。

  沈菀喘勻了氣,方柔聲慢氣地道:“我因恐太太著急,所以特來分白清楚,可別冤枉了好人。從我入府以來,大奶奶對我噓寒問暖,視作自己親妹妹一般,這絕做不來假。便是上次招薩滿跳神兒的事,大奶奶也是為了我——太太可還記得,那些日子是我說夜裡睡不安穩,想請人來跳神鎮壓。因太太不贊成,我便不敢再提了。誰知大奶奶倒放在心裡,又要使我心安,又要不使太太生氣,這才悄悄地招人進來,在後花園做了法事,我也才睡安穩了。這原都為的是我,大奶奶又要體上,又要憐下,原本為難,今天若反為這個受嫌疑,豈不是我害了奶奶麼?”

  官氏聽了,只覺句句都熨在心口上,“哇”地一聲哭出來,卻又拿絹子堵著嘴,哭得直噎。韓嬸替她撫著背,幾不曾跪下來給沈菀磕頭。幾位姨太太也都道:“難得沈姨娘這樣通情達理,可是太太說的:大事化小,化事化無。既是事主都打了保票了,可見這件事與大奶奶無關,倒不要誣陷了好人。”

  覺羅夫人道:“鬧了半晌,我也累了,就是菀兒也不能久坐,且都回去吧,這件事慢慢查訪,少不得就會水落石出。”仍命官氏將鑰匙收起,又叮囑眾人不許再提。

  一場風波,便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暫時消停了。官氏對沈菀滿心感激,自此當真視如胞妹一般,無論得了什麼,有自己的一份,便有沈菀的一份;韓嬸更是恨不得打個牌位將她供起來,人前人後“小奶奶”長“小奶奶”短的叫個不停;顏氏看在眼裡,愈發有氣,仗著福哥兒與展小姐都與她親近,明欺官氏不能將她怎樣,便不時以言語挑釁,在口頭上占點上風。然而每每點起火頭來,卻都被沈菀三言兩語,勸慰了開去,心中更恨沈菀,只是找不到由頭。

  滿府里的人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公子身後的這三個女人,一直明里暗裡地叫著勁兒,誰都知道她們之間必有一場好戲,卻偏偏只聽鑼鼓點兒緊一陣又緩一陣,只是不見開台。

  第十四章 拷紅

  鑼鼓點兒緩一陣又緊一陣,好戲連台,贏得一陣又一陣滿堂彩。

  這是當朝明相的孫兒、納蘭侍衛遺腹子的滿月酒,滿城權貴誰不捧場?更何況,納蘭成德是天下第一詞人,他的猝死便是天下第一悲劇,而老天如此多情,竟然在他身後留下一個遺腹子,這簡直就是天下第一傳奇了。明府的女眷不容窺視,但是在滿月酒這天,孩子的母親卻會出來敬酒——又有誰不想看看那個懷了納蘭遺珠的女人,會是何等的天姿國色呢?

  清宮規矩,皇上雖不能納漢女為嬪妃,卻不禁止臣子娶漢女為妾,只是不能做正福晉而已。如今沈菀母以子貴,“小奶奶”的稱呼實至名歸,今天更是她揚眉吐氣、風光人前的大好日子,一早起來,覺羅夫人便打發人送了許多珠寶首飾來任她挑選,又遣了水娘來幫她妝扮。沈菀穿了水紅滿繡五彩飛雁花朵對襟長披,大寬袖,在腋下內收,領口袖口鑲紅緞,對襟從胸前直下,雙結帶也鑲著紅緞口,裡面襯著淺粉紅的襯裡夾披,唇角含笑,滿面生春,一生人中再沒有比此刻更得意光輝的時刻。今天,這裡,人人都把她當作人上人,納蘭公子的女人,而且是公子最重要的女人。

  三月里乍暖還寒,沈菀披著粉紅花紗繡鶴鳥的大氅,包著自己也包著孩兒,穿行在那些鋪著金地緙絲彩色牡丹玉蘭桌頭、椅帔的座席間,春風滿面,步步蓮花。凡經過之處,眾人的眼光無不追隨,紛紛讚嘆:“好個模樣兒,怨不得公子多情,蒼天見憐。”

  連明珠也忍不住遠遠地看著沈菀的背影發愣,想起當年冬郎滿月時,覺羅夫人抱孩子出來敬酒的情形。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尋常侍衛,來喝酒的多半是同僚,雖然是原配正室的第一個男孩,那排場風光卻遠不如今天喜慶浩大。這孩子真不知是有福還是不幸,生在明珠家最昌盛的時候,卻又是未等出生便沒了阿瑪。身穿紗氅的沈菀舉止優雅,態度磊落,完全看不出來自青樓,她抱著嬰兒的姿態,就仿佛懷抱著一隻古董花瓶,裡面貯滿了清水,還插了一枝蘭花。她翩翩地走在那些達官貴人、淑媛命婦中間,行雲流水,非但沒有半點風塵氣,竟是連煙火氣也沒有的。容若雖然命薄,能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為他還珠,也總算上天有情了。

  明珠自飲一杯,眼角忍不住有些濕潤。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天。這不算是一個大晴天,有風,厚實的雲層在天邊不時變換著各種形狀,絮波翻騰,迅速地向東流轉。陽光半遮半掩,卻不至於下雨,只是略有些陰涼。然而戲台上緊鑼密鼓的唱做和賓客們熱氣沸騰的敬酒,足以把這些陰翳掃清。

  戲台上,那小紅娘打扮得嬌俏伶俐,正跪著給老夫人打磨旋兒,“嫩皮膚倒將粗棍抽”,一行躲閃,一行握住了棒頭嬌滴滴地哀告:“他們不識憂,不識愁,一雙心意兩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這其間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她一邊唱一邊比出各種手勢來,眼波流盼,聲脆音甜,又博得一片叫好聲。

  明珠說一聲“賞”,下人早抬了成籮的錢到台邊,抓起來往台上豁啦啦一撒,便如炒豆一般。

  這撒錢也是有專人負責的,要撒得勻,不能粘成一塊地響,也不能零零碎碎地響,得一把錢撒出去,滿台都響,還要連成一片。於是台上台下哄天價又是一聲“好!”這一聲好,卻是送給撒錢的。

  此時沈菀正敬至角落一桌,顧貞觀乘人不備,向沈菀低聲道:“你倚紅姐姐問你好。”沈菀一呆,往事湧上心頭,不由紅了眼圈兒道:“倚紅姐姐她,好嗎?”顧貞觀道:“她……”話未說完,忽然席上撒錢聲、叫好聲響成一片,便把後面的話打斷了。顧貞觀笑了笑,仰盡一杯,仍然歸座。

  沈菀已經敬過了一輪酒,也就抱著孩子避到屏後內室更衣去了。想來想去,心裡到底放不下,看前面著實熱鬧,料無人理會,又見暖酒送酒的正是大腳韓嬸的丈夫韓叔,便想了一個主意,叫過韓嬸來,耳語幾句。

  韓嬸雖知不妥,然而正是對沈菀感恩戴德之時,只愁沒機會報答,別說只是這等小事,便是眼前有刀山火海,也要替她闖一闖。因此滿口答應下來,叫出自己丈夫來吩咐幾句。那韓叔假作往席上填酒,悄悄兒地將顧貞觀衣袖一牽,低聲說:“沈姨奶奶……”說著悄悄向屏後一指,仍舊走開。

  顧貞觀已然明白,故意又喝了一杯,假裝解手,起身離席。繞過屏風,見韓嬸遠遠地在前面招手,便不遠不近跟著,來至西跨院一處樓閣,額上寫著“退思廳”三個字,原是明珠從內宅出前院歇腳之處,即使平時也少有人來,今日前頭放戲,這裡更是闐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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