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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長?”他看向那些忽然下跪的族人,遲疑,“羅袖夫人呢?”

  “死了!”二房長子康冶大聲回答,仿佛邀功似地抬起了頭,“長房人馬已經全部被我們殺光了,那個讓公子痛恨的鮫人奴隸也望風而逃——季航公子,我們各房商量好了,一致推舉你做新的族長!”

  “什麼!”季航全身一震,不自禁地倒退出三步,看著那些渾身浴血的族人,不可思議地喃喃,“你們……你們說什麼!”

  一個年長的女子抬起了頭,卻是二房的當家人贏姑,沉聲:“季航公子,我們不服長房已非一時,羅袖那個賤人丟盡了我們巫姑一族的臉,到了這個時候無需忍她了!——我們公推公子出來當新任族長,長房那幫人不服,少不得是一場廝殺。”

  “你們做了什麼!”季航只覺心裡有一股怒火直衝上來,“誰說我要當族長?”

  “公子不要當族長?”贏姑喈喈冷笑,譏誚,“那昨夜,是誰對族長拔刀來著?”

  季航一震,無語。

  “既然明茉做不了破軍夫人,羅袖那個賤人頂個屁用!”贏姑冷笑起來,枯瘦的手指間轉著一串念珠,“我們可不想和其他幾家一樣大禍臨頭,公子如今得到破軍少將的重用,乃是巫姑一族不幸中的大幸……所以,讓公子來當我們的族長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

  “公子畢竟心軟,少不得我們先替你下手了。”

  季航臉色蒼白,雙手劇烈地發著抖,眼神忽喜忽怒——他終於明白,無論他如何躲閃,命運的洪流終究無可避免地將他推上了那個位置!

  “既然如此……”沉默許久,他終究開了口,“季航不敢辜負大家厚愛。”

  跪在地上的眾人見他答允,紛紛鬆了一口氣,相互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得意,也有鄙夷。畢竟是讓庶出的子弟當了族長,多少心裡不服。然而,在目下這樣的危急局面里,擁立一名當權受寵的族長、卻是當務之急。

  “娘!娘!”明茉悽慘地叫著,在滿地屍首里翻檢。

  季航轉過臉去,目不忍視。

  “族長,”贏姑看著屍體堆里的少女,聲音陰冷,“斬草要除根。”

  “閉嘴。”他握緊了手裡的軍刀,霍然回身,冷冷,“不需要你們來教族長該如何做——都退下,晚上掌燈時分來大廳上議事!”

  贏姑看了這個青年人片刻,唇角付出一絲冷笑:“是。”

  在所有人退去後,季航站在高台上,看著底下蕩漾著的一池血水,忽然間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臆之中,一聲長嘯,揮刀喀喇喇擊碎了大片的欄杆。

  “殺吧,殺吧!”他低聲冷笑,“父子相殘,兄弟反目,都給我殺個痛快吧!”

  高台下,明茉在屍堆中遍尋不見,忽地撲到池邊從水裡撈起一件染血的紫紗衣,哀哀哭泣。季航遠遠看著,忽地嘆了口氣——可憐這個天之驕女、十大門閥里尊貴的明茉小姐,一夜之間便成了比鐵城賤民還不如的孤兒。

  或許,少將說得對:是該儘早把她送離這個帝都了……如今只晚了片刻,便令她成為了孤兒,再拖延下去、只怕只會更糟。

  黑色的水底,血在無聲的蔓延,宛如鮮紅的絲帶一路蜿蜒。

  從碧波池底下不足二尺寬的瀉水口掙扎游出,潛行的鮫人少年抱著貴婦人的腰,竭盡全力地游著,從帝都那一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屠殺中逃脫。

  這條水路,是潛伏在巫姑府上的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打通的,另一端海魂川驛站相連,輾轉可以通往格林沁荒原的蘆湄——這原本是不再指望族人和組織,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後,他給自己留下的唯一後路。

  ——卻沒有想到,在某一日真的離開時,竟不是孤身一人。

  凌在水底潛行。多年的聲色犬馬生活消磨了昔年作為戰士的力量,只覺得出口處那一點隱約的白光是如此遙遠,似乎永遠也無法靠近。

  每游一段路,他就停下來,在水中俯身吻上女人蒼白的唇,將氣渡到她胸臆里。昏迷的人沒有睜開眼,手指痙攣地抓著他的衣襟,將頭緊緊貼在他胸口,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到過的無助和驚懼,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模樣。

  半生鞍上、半生枕上。他的人生動盪而混亂,交織著自由、痛苦和欲望——如今,這一切過往都在一場大難中如塵土簌簌而落,將所有華麗的金粉剝落殆盡。

  洗淨鉛華的他們,竟然還可以同歸。

  他無聲地嘆息,將她更緊地摟住——多少恩怨如潮,一時去盡。大亂之後,兩人都成了無國無家的人,再也沒有身份的區別、種族的隔閡。就如提前站到了神的面前一樣,兩個靈魂平等而坦然的對望,拋去了所有世俗的顧忌。

  水底幽暗而冰冷,手足因為長時間的划水而軟弱無力。眼前忽然出現了幻影——那一片青青的碧草,繁華盛開的沼澤,水鳥和飛魚棲息的天國。宛如夢幻,召喚著他前去。

  格林沁荒原的蘆湄……他童年時代曾經居住過的美麗桃源。

  凌極力地在水中往前游去,然而被破身成腿後、鮫人的水下潛游能力大大下降,負傷的他抱著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身形也開始漸漸沉重。

  那一點白光,始終在遙不可及的前方。

  會死在這裡麼?血從他的脖子上不斷的沁出,他的動作漸漸失去了力氣。凌下意識地划水,手卻始終抱緊了身邊的人,不肯鬆開絲毫。他們如同藤蔓般在黑暗的水底糾結纏繞,生死不離——藍色的長髮混和著女子金色的秀髮,宛如黑暗裡盛開的兩朵美麗的花。

  眼前那一點白色的光,終於慢慢變大、慢慢變大……

  在浮出水面的瞬間,他失去了知覺。

  七、麾戰

  滄流歷九十三年一月二十日清晨,禁城中傳出停止殺戮的金柝聲。

  在金柝響起的時候,整個禁城爆發出了哭泣和歡呼,所有倖存者的情緒都在剎那間崩潰,因為恐懼和喜悅而難以自已。在禁城城門重新打開的時候,外城的人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發現從內城流出的水上居然漂著一指厚的血脂。

  那一場大清洗里,禁城十大門閥幾乎被屠殺殆盡。

  當時冰族的民諺有云:"歲逢破軍出,帝都血流紅。”

  據《滄流紀》卷五十記載:禁城內十大門閥,在滄流歷九十二年尚有“戶二十六萬二千六百九十四”,到滄流歷九十三年初就陡減至“十萬八千零九十戶”。經過這一次劫難,可以說禁城為之一空,十大門閥從此一蹶不振。

  一月二十三日,迦樓羅金翅鳥再度降臨白塔之上,展開雙翅,發出無比耀眼的金光,籠罩了全城。金光里,破軍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斷裂的白塔上。

  三日裡,十大門閥經過了慘烈的洗牌重組,分別誕生了新的族長——原本養尊處優、耽於享樂的嫡系大都遭到了無情的淘汰,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年輕勇武的新一代對著族裡的長老拔劍相向,仿佛無數隻猛虎野獸陡然破籠而出,打破了門第和血統的禁錮,一舉奪到了這個帝都的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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