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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這種對自然的思考,會使我感到迷惑,就在我們這塊相連的島嶼,北回歸線以南的壁虎叫聲非常清澈響亮,以北的壁虎卻都是啞巴;若以中央山脈為界,中央山脈以西的白頭翁只只白頭,以東的同一種鳥卻沒有白頭,被叫做烏頭翁。我常常想,如果把南方會叫的壁虎帶過北回歸線,它還叫不叫?把西邊的白頭翁帶過中央山脈,它的頭白不白?

  可惜沒有人做過這種試驗,使我們留下了一些迷思,但有一個例子說不定可以給我們啟示性的思考,在中央山脈走到尾端的恆春,由於沒有中央山脈為界,同時生長著白頭翁與烏頭翁,白者自白、黑者自黑;還有沿著北回歸線生長的壁虎,有會叫的也有啞巴的,囂者自囂、默者自默。那麼,或黑或白、或叫囂或沉默,是不是動物自己的心愿呢?或許是的。這個答案使我們對於都市木棉花的顏色從火的燃燒頓時跌入血的憂傷,它們是失去了結子的心愿,或是對都市的生存環境做著無言的抗議呢?

  當我有時開車經過木棉夾岸的道路,有些木棉滾落到路中央,車子輾過仿佛聽到霹靂之聲,使人無端想起車輪下的木棉花,如果在南方,它會結出許許多多木棉子,每一粒都懷抱著神奇的棉花翅膀,每一粒都飽孕著生命的力量,每一粒都懷抱著飛翔到遠方的志願......因為有了這些,每一次木棉花的開起,都如晨光預示了新的開始。都市裡不能結子的木棉花,每一次開起,都宣告了一個春天即將落幕,像火紅的一直墜入天際的晚霞。

  有一天,我在仁愛路上拾到幾朵新凋落的木棉花,捧在手上,還能感覺它在樹上猶溫的血,那一刻我想:一個人不管處在任何環境,都要堅持心靈深處的某些質地,因為有時生命的意義只在說明一些最初的堅持,放棄生命的堅持的人,到最後就如木棉一樣,只有開花的心情,終將失去結子飛翔的願力。

  戴勳章逛街的人

  在街上遇到一個奇特的人,他戴的一頂黑帽子上透了一副國旗,帽沿上都是勳章。

  他身穿一套藏青色的中山裝,慰燙得非常齊整,他的胸前左右都掛滿了勳章。

  但他的腿斷了一肢,褲管處打了一個結,他撐著支架,一步步走得很慢,我們也可以明確知道他曾是個極有威儀的人,從他的帽子、衣服,一直到只有一隻也擦得雪亮的皮鞋,我們都能感受到他的威嚴。

  這曾是一位指揮著大軍的將軍吧!我心裡想著,因為具有如此威猛壯肅的精神者,在街上我們是很少見到的。

  靠近一看,他的勳章真是美,絕對不是普通的單薄紀念章,而是厚實的、精緻的,如同我們在電影上看見將軍所垂掛的一般,有星星的光澤,掉在地上必然會發出金屬一樣的響脆的聲音。那時候他站在百貨公司販賣寶石的櫥窗前面,我正站在櫥窗的這岸,隔著晶亮的玻璃,正視著他。他的勳章,比櫥窗里的寶石更引人注目。

  我忍不住脫帽向他致意,他露出和煦的微笑,然後我們在人潮里錯身而過,沒有任何交談。回到家裡,我心裡老是惦起這位戴著勳章逛街的人,他是什麼人呢?為什麼他要戴著明亮的勳章在人群里行走呢?他的勳章怎麼來的?他的腿又是如何失去的?

  我找不到任何答案。

  隔了一個多月,我又在仁愛路的紅磚道上看見他,從背影,我就認出那在百貨公司曾與我見過一面的人,我跟著他的背影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直到復興南路等紅燈時,我們才並肩站在一起。

  “先生,您好。”我說。

  沒想到這位胸前仍然掛滿勳章的人說:“呀!我們在百貨公司曾見過一面。”然後他禮貌地伸手與我相握,他的手非常有力而溫暖。

  “你的勳章真是美!”我說。

  他很高興地笑了,說:“難得有人看見我的勳章。”

  我們就一邊散步,一邊談起一排排勳章的故事,與我想像的非常接近,他果然是身經百戰的軍人,胸前的每一枚勳章都是在烽火中的獎賞。唯一與我的推測不同的是,他並非將軍,只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兵,他胸前最後的一枚勳章,是失去他的左腿而獲得的。

  為什麼每天戴滿勳章到街上來呢?

  他說:“這是有點瘋狂的行為,不過,像我這樣的人,年紀又大了,又斷了左腿,一般人對我都不會太禮貌,有一次我試著戴勳章出來,才得到了一些尊重,遭到的白眼比較少了。”他以一種極嚴肅的口氣說:“其實,我的左腿才是我最大的勳章,但是一般人總是最輕視它。”

  當我們在下一個路口分手的時候,我特別感嘆,通常最大的勳章是難被人看見的,何況是沒有戴出來的,放在心裡的勳章呢?

  我雖然從不戴勳章出門,我也沒有任何勳章,不過,我總是把每一個人都當成是有勳章的人,如果不能懷抱著敬重的心,不只看不到別人的勳章,自己的勳章也會失去。

  即使是最平凡的母親帶著孩子,我也看見母親的勳章是無盡的愛,而孩子的勳章是毫不矯飾的天真,那時我感覺自己,也可以把那母親的愛與孩子的天真,佩在我空白的胸前。

  天地間最美麗的勳章不是別的,正是對一切都抱著尊重與包容的心情。

  百年與十分鐘

  在日本東京的銀座街頭,有好幾家賣古董照相機的店,那些古董相機的性能都還非常好,外表經過整修也和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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