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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雙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瞅著黑暗,黑暗像無邊的潮水包圍了這個世界。死離他是那麼的近,仿佛只有一步的距離。自從走進這片無邊的叢林,他就有了這份感受。

  “知道麼,我把原幹了,我幹了原是想報復你,我恨你。”牛大奎突然又說。

  李雙林閉上了眼睛,半晌喃喃地說:“干就幹了,她不是我女人,只是個野人。”

  “那孩子沒準是我的,是我牛大奎的。”

  李雙林嘆了口氣。

  半晌,李雙林又說:“是誰的都無所謂,他也將在這叢林裡老死。”

  “嗚嗚——”牛大奎突然又哭了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到底為誰他也說不清,他哭著,只有哭,才感覺到自己真實的存在。

  第二天,他們又上路了,就像昨天,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

  又是一片白骨。

  他們停了下來。

  “向北走哇——北方是回家大道——”

  “向北走哇——”

  他們一聲聲喊著,北方,北方,永遠的北方。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把尋找屍骨、掩埋屍骨當成了一種無法逃避的責任,死難者已和他們融在了一起,他們活著,仿佛就是為了這些死難的兄弟,他們要為他們指明回家的路,否則,他們就不安生,就不踏實。

  於是,叢林的角角落落響起了他們一聲又一聲的喊聲:“回家吧,北方是回家大道——”

  他們一路向前走去,他們走上了遠征軍撤退時所走的方向。他們越往前走,離北方越遠,可他們的靈魂卻離北方越來越近。

  九章 沒有尾聲

  第一節

  日本人投降了,東北光復了。

  又過了不久,著名的遼瀋戰役在東北沉睡的大地打響。

  又是不久,新中國第一代偉人毛澤東站在北京古老的天安門城樓上高聲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荏苒的時光輾碎了所有舊夢。

  在瀋陽郊外那個羊耳峪小村的南山坡上,由政府出面,建了一座烈士陵園,陵園裡有碑,上書:抗日烈士永垂不朽!

  那次悲壯抗日之戰的唯一倖存者高吉龍成為了一個守墓人。

  在烈士陵園的山角下,建了一間小房,倖存者高吉龍和王玥就住在那裡,在和平的歲月里,守望著這塊墓地。

  每天的清晨,羊耳峪小村的人們都能看到沉默的高吉龍在清掃著這片墓地。

  “沙沙——沙沙——”高吉龍在清掃著。

  他的動作很輕,唯恐驚醒了弟兄們的夢。落葉在他的清掃下,紛紛揚揚地飄走了。

  積雪被他清掃了,那片肅靜的墓地又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墳墓一個個顯露出來,墓碑靜靜地豎立在那裡,像一位正在思索的哲人。

  墓地在高吉龍的清掃下終於整潔了,於是他手拄著掃把立在這些墓前,他彎下去的腰又一點點地挺了起來,他的頭髮已開始花白了,臉上過早地堆滿了許多皺紋。

  他望著它們,仿佛在望著一列隊伍,他們穿著單薄的衣衫,扛著老式步槍,在風雪之夜,頭也不回地向日本人的營地走去,風吹著,雪下著,他們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去,走向了戰爭,同時也走向了死亡。“小日本,操你們八輩子祖宗,老子和你們拼了,殺吧,打吧,二十年以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高吉龍的眼裡湧出了淚花。

  他默然地站在那裡,緬懷著昔日的壯懷激烈。

  “都走了,走了……”高吉龍喃喃地說著,顫顫地向山下的小屋走去。

  王玥也老了,她的兩鬢雖沒有花白,但她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光彩。她無怨無悔地伴隨著高吉龍守望著這片墓地。她理解他,同時也在理解著自己。

  兩個人住在這間小屋裡,似乎很少有話要說,他們大部分時間裡,總是沉默著。兩個人在這種靜謐里,低著頭,坐在那裡,似乎有著想不完的心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高吉龍這麼說。

  王玥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說:“你夢見了啥?”

  “我夢見了李雙林和牛大奎,夢見他們還活著,仍然活在叢林裡,他們迷路了,再也走不出來了。”

  王玥的心顫了顫,低下頭,想了想說:“這些日子,我也老是做夢,大部分時間裡,都夢見他。”

  “誰?”高吉龍抬起頭,凝望著她。

  王玥的臉紅了一下,低下頭想了想,又抬起頭說:“我還是說了吧,不說憋在心裡怪難受的。”

  “那你就說麼。”高吉龍從腰上抽出一隻菸袋,裝上煙,“叭嗒叭嗒”,不慌不忙地吸著。

  “我夢見那個英國人了。”

  “吉姆?”

  “在夢裡,他老是在跟我說話,說他在英國東部那個小鎮上的家,說他的妻子,說孩子,說來說去的,一遍又一遍,跟他活著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高吉龍咳了口痰,吐在地上,又用腳輾了。他又想起走出叢林時,他們已隱約能聽見怒江的濤聲了,突然就響了一槍,吉姆自己把自己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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