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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人跪在火堆旁,衝著四郎的屍體,火在燃著,風在刮著。

  一股奇異的肉香從火堆里蔓延出來。

  “四朗——四郎——”三個人沖火堆瘋了似的喊著。

  第68章

  午夜之後,風雪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了。滿天的星斗靜靜地亮著,一鉤殘月垂在西天。星光下的雪野泛著層暈樣的光。樹林陰森森地伏在山嶺上,靜靜地不動,似臥在那裡一隻睡熟的獸。

  三個人走在雪嶺間,似走在一場夢裡。積雪在三個人腳下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沒有人知道要走向何方,前面是什麼地方,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三個人只是走,只有走,三個人心裡才踏實。川雄走在前面,他用外衣包著四郎的骨頭,兩眼似睜非睜,空洞又惘然地望著前方。野夫扛著四郎和自己的兩支槍,低著頭,一步步踩在川雄留下的腳印里。知野的目光不時地越過野夫的肩頭望川雄,他的目光似乎透過了川雄的身體望到了他胸前抱著的四郎,有幾次他想吐,但只是乾嘔了幾聲,他又把胃裡的東西頑強地憋了回去。他想活著,他思念廣島的家,他跟在兩個人的身後,不知要往哪裡走

  三個人不說話,只是走。山嶺一座又一座地被他們甩在了身後。他們不清楚前面還有多少座這樣的山嶺,也不知還要走多久。腸胃不再飢餓了,一團熱烘烘油膩膩的東西在胃裡燃燒著,這熱量通過胃向周身擴散著。他們大口地喘息著,汗水順著三個人的臉頰不停地淌下來,滴落在雪地上。走在前頭的川雄仍雙腿不停地向前邁動著,腳下的雪“吱嘎吱嘎”地響著,三個人似在發泄著什麼。

  知野走著,他只覺得體內那團火燃著,他抓起身邊的雪填進嘴裡,一股帶著泥土的清涼涌到體內。走在前面的川雄突然蹲下身去地乾嘔起來,野夫似受了傳染似被擊中了,也蹲下身乾嘔起來。知野抓著雪踉蹌地送到川雄面前,川雄愣了一下,自己從身邊抓過雪,大口地吃起來。半晌,三個人才止住了乾嘔,半晌,三個人才站起來,三個人眼裡都嘔出了淚水。久久,三個人站在朦朧的雪地上,呆定地對望著。

  川雄小心地把懷裡的東西放到雪地上,三雙目光就凝在那團東西上。四郎只剩下了這堆骨頭。

  三個人似夢非夢地立在雪嶺中,天地間的一切似靜止了。

  “四郎救了我們。”川雄沙啞地說。

  “四郎只有娘了。”野夫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要殺了橫路。”知野咬著牙兇狠地說。

  “四郎……”川雄跪下去,去抱地上那團東西。

  “我抱一會吧。”野夫走過去,伸出雙手去接川雄懷裡的四郎。

  川雄不語,默默地轉過身,又向雪地走去。野夫和知野呆愣地望著川雄的背影,半晌,也隨著走去。

  殘月西斜了,被西邊的雪嶺遮去了半個身子。世界陡然暗淡了許多,眼前的雪山在三個人眼裡只剩下了一片模糊又遙遠的輪廓。

  幾個人終於走累了,圍坐在山頭上喘息著。

  “我們要往哪裡走哩?”知野的聲音帶著哭腔。

  川雄想發火,拾起頭望見了知野那雙惶惑無助的眼睛,他便把火氣壓到肚子裡。從兜里捻出一支煙,劃燃火柴,雙手顫抖了半晌才點燃,然後把火柴放到內衣兜里。

  “咱們說什麼也不能回聯隊了,回去也是死。”野夫望著川雄嘴角的那顆亮點。

  “說死也不回去。”知野的渾身顫抖著。

  知野又想到了那個斜眼少佐。少佐隔三差五地讓知野去他房間去,然後讓知野躺在少佐的床上。少佐脫光衣服,然後就去脫知野的衣服。斜眼少佐望著眼前赤條條的知野,嘴裡哼嘰著,伸出雞爪子一樣的手一遍遍去撫摸知野的身體,從頭摸到腳,知野在床上踡著身子顫抖不止。這時知野就想到了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他想哭,卻不敢。知野每次從少佐的房間裡走出來,他都似虛脫了。知野覺得渾身上下髒透了,每次回來他都用水去擦自己的身子,恨不能從身上搓下一層皮來。他每次想到這些就不寒而慄。

  “死也要死在外面。”知野的目光很堅定。

  “中國人恨我們,我們燒了他們家。”川雄的聲音似夢囈。

  野夫垂著頭,看著身下的積雪想著什麼。

  三個人久久不說一句話,偶然又絕望地望著西垂的殘月。三個人覺得已經無路可走了,前後左右都是山嶺,就是走出川嶺又能怎樣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東方又露出一縷晨曦的時候,三個人才從絕望中恍悟過來。“我們不能在這裡等死,我們要活下去,活著回廣島。”

  “我們走。”野夫站直身子。

  “走,向前。”川雄轉過身,小心地抱起“四郎”。

  這次兩個人隨在川雄的身後,雪的聲音不再寂寞單調。

  又越過一座雪山時,三個人驚奇地發現雪地上有幾行腳印。腳印雜亂地踩出曲曲彎彎的一條雪道,向遠方伸去。三個人興奮地驚叫起來。有了腳印便證明這裡有人,有了人就可以生存,三個人似看到了希望。三個人望著腳印哭了。

  那陣激動過去之後,幾個人終於冷靜下來。有人是一種希望,同時也是一種危險,他們知道自己是三個日本逃兵,在中國的領土上,他們一時覺得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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