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天漸漸地暗了,風愈來愈大了。白毛風似發瘋的馬,東一頭西一頭地在野蔥嶺的山谷里闖蕩著。三輛卡車,大開著車燈,照得前方的雪嶺慘白一片。車上的兵們,順著那慘白的光柱,緊張地望著。天愈來愈暗了,風越來越大了,十幾個兵望著眼前的景象,心提到了喉嚨口,張望半晌,並沒發現有什麼異樣,便又埋下頭在寒冷中顫抖著。三輛車轉了一個彎,前面的一輛車,一隻輪子掉進一個雪坑裡,發動機嘶啞地嚎叫了幾聲,便熄火了。後面的兩輛車也停了下來,後面車上的人沖前面嘰哩哇啦地嚎叫著。

  就在這時,山崖上雪殼子後面突然響起了槍聲。槍聲剛開始很稀落,後來就密集了起來。車上的日本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驚怔得半天才恍悟過來,摸索著爬下車。有幾個日本兵的腿疼得麻木了,倉惶之中滾下車,摔在雪地里。日本兵蹲在車後,向四面槍響的地方射擊。車燈仍沒有熄滅,就那麼愈來愈暗地照著。一發子彈擊中了一隻車燈,陡然熄了。世界就暗了許多。這時,躲在雪殼子後身穿羊皮襖的游擊隊喊叫著,跌跌撞撞地向三輛車衝去。只一會兒,槍聲便停了,世界黑暗了下來。幾聲嘈雜之後,又過了一會兒,野蔥嶺的山路上,燃著了三堆火,三輛卡車在火光中燃成了三團火球。

  時隔一天,滿洲國黑河日報,發了一條消息:……三輛大日本皇軍裝載軍火的卡車,在野蔥嶺被游擊隊狙擊。皇軍英勇抗擊,因寡不敵眾,軍火被游擊隊截獲。十名皇軍在與游擊隊作戰中英勇獻身,五名逃散回來的敗兵,被當場槍決,以示軍法。還有四名士兵,至今下落不明,正在查找中……

  天快亮了,稀薄的微光不清不白地籠著野蔥嶺。黎明前的山嶺很靜,只有縷縷絲絲的寒氣蛇樣地在山谷間游竄。

  四個相攙相攜搖搖晃晃的人,踩著沒膝的雪慢慢地向前移動著。雪野在幾雙無力卻沉重的腳下發出冗長又單調的“嘎吱”聲。川九四郎僵硬地夾在三個人中間,被拖拽著一點點向前蠕動。川九四郎在混戰中一條腿被子彈擊中,血順著褲角流在雪地上,最後被血水浸透的棉褲被凍成殼樣的筒,硬硬地套在腿上。川九四郎在最初負傷時,他一路咒罵著。最後寒冷耗盡了他的氣力。川九四郎的臉此時像黎明前的雪地一樣慘白無光。幾個人整整走了一夜,川九四郎就這麼被拖了一夜。剛開始,受傷的腿還有那種鑽心的痛疼,那熱乎乎粘稠稠的血,他還能感覺到,最後一切都變得失去了知覺。完好的右腿,剛開始被拖著,還能用上一些勁,漸漸左腿也僵僵地失去了知覺。川九四郎只覺得渾身寒冷從他的雙腿開始,一點點正向他上身爬來,那股不可抗拒的寒氣正向他心臟進發。川九四郎因失血和寒冷頭一陣陣地暈旋,呼吸也一會兒比一會兒困難,真想就這麼閉上眼睛。他看到川雄、野夫、知野正無力地望著他,他在心裡哀鳴一聲,無力地說:“別管我了,你們走吧。”三個人聽了四郎的話都垂下頭,雙膝跪在雪地上。川島搬起四郎的肩頭。野夫握住四郎的一隻手,哽咽地道:“不,要死我們就死在一起。”“四郎別忘了,我們都是從廣島來的呀。”知野爬過來,悽惶地望著四郎的臉。四郎想沖三個人笑一笑,只張了張嘴,臉上的肉僵硬地動了動。這時他想起了廣島的雪,廣島的雪一點也不冷,軟軟綿綿的,涼浸浸的讓人舒服極了。他又想到了大溪旁那間木頭房子,房子裡坐著媽媽。那房子裡很溫暖,每到冬天,他就為母親升一盆炭火讓母親永遠溫暖。四郎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媽媽——”聲音很輕,幾個人還是聽到了,身子猛地都一顫,再望四郎的眼睛時,四郎的目光已經朦朧了。

  這時晨曦貼著東方的天際,慢慢地向野蔥嶺擴散而來。幾雙目光盯著那方天際,他們一起想到了廣島。廣島的日出很恢宏,一輪朝氣蓬勃的太陽從海面上升起。這時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那首歌,最後幾個人輕聲地合著那歌唱下去——

  廣島是個好地方

  有魚有羊又有糧

  漂亮姑娘櫻花里走

  海里走來的是太陽

  廣島是個好地方

  有家有妻有爹娘

  ……

  歌聲在山野間輕輕飄蕩,歌聲唱了一遍又一遍,淚水終於順著幾個人的臉頰冰冷地流出來。這時,太陽終於出來了,卻並不輝煌,灰朦朦地照在野蔥嶺的山林雪野上。

  幾個人一起瞅著東方那抹白光,半晌才恍過神來,川雄望著遠方沙啞地說:“我們要往哪裡走?”幾個人也一同茫然地望著遠方。昨夜槍聲一響,他們從車上滾爬下來,便知道完了。他們知道游擊隊是有備而來的,這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一陣亂槍之後,游擊隊鋪天蓋地從四周的雪殼子裡壓過來。也就在這時,四郎聽到了背後那一聲槍響,他回過身時,就望到了那張猙獰的臉……他們奔跑著,三個人架著四郎,沒有人知道往哪裡跑,只是跑。只到此時,幾個人才真切地意識到此時的處境。幾個人心裡明白,跑回聯隊也是死。他們這次執行任務是立下軍令狀的,人在軍火在,剿滅游擊隊的聯隊正等著這批軍火。

  幾個人望著這山這嶺,一時間心裡空空洞洞。

  “你們走吧——”四郎又呻吟著說。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