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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忘了,早忘了。俺沒這個老婆。父親在疼痛中說。

  石頭,你沒良心呀。這不中。你是幹部,是黨員,咋能胡來呢?吳軍長拍了桌子。部隊剛進城不久,已出現許多起幹部結了婚,老家的原配女人又找上門來的事情。那一陣子,部隊大院上上下下,一時間鬧得雞犬不寧。各級幹部們愁眉不展,像消防隊員似的,撲滅了一起,又著了一起。吳軍長在父親的問題上要快刀斬亂麻,他慶幸父親還沒和杜軍醫舉行婚禮,要是結婚了那可就麻煩了。

  父親見吳軍長這麼說話,也來勁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道:反正這個女人俺不要,願意要你要去。

  小石頭,你王八蛋!老子要撤你的職。吳軍長真的生氣了。

  父親也不含糊,他扔下句話:要撒你就撤去,老子這就回家種地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父親又站在杜軍醫門前,杜軍醫的門仍牢牢地插著,於是父親就在那裡長長地守望。

  到了第三天桔梗仍不見父親,她終於忍不住讓權領她出來找父親,這次她輕而易舉地找到了父親。父親的樣子讓她吃了一驚,她沖父親說:這是咋了,站這幹嗎?咱回家。

  父親不語,如石如碑地站在那裡。

  桔梗這時聽到了杜軍醫的哭聲,桔梗就什麼都明白了。她醒悟到自己處境的艱難和危險,桔梗畢竟是桔梗,她毫不猶豫便跪在了父親面前,權見母親這樣,也跪下了。

  桔梗說:小石頭,咱回家吧。

  權說:爹,咱回家。

  父親不理,仍站在那裡。

  桔梗又說:咱回家吧,桔梗求你了。

  權說:爹,咱回家吧,俺和娘求你了。

  父親仍無動於衷。

  桔梗就哭了,她邊哭邊訴,似歌似吟。桔梗的哭訴一點也不空洞,很有內容。她首先從進石家門那天哭訴起,哭自己的爹娘,又哭十六歲到十九歲這段時間的生活,然後哭到了圓房那天,一鋪炕,一床被,接下來她又哭自己和公爹公婆如何日也念父親夜也念父親,悲悲慘慘,艱艱難難二十年,上有老下有小,逃饑荒躲戰亂,千里尋夫,一雙小腳走爛了……桔梗哭訴得情真意切,她的眼淚真實可信。她的哭聲吸引了全師的官兵,他們黑壓壓站了一片。後來不知是誰帶頭跪下了,接下來所有的官兵都跪下了。桔梗的哭訴打動了所有的官兵,官兵們一起幫桔梗喊:師長,咱回家吧!

  父親看到了這一幕,他閉上了眼睛,眼角滾過兩串淚水。他回過頭,跪在了杜軍醫門前,哽著聲音說:小梅子,俺老石對不住你了。父親一直稱杜軍醫為小梅子。

  然後父親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家”走去。

  桔梗爬起來,在權的攙扶下緊跟而去。

  母親初戰告捷,她把已經走得很遠很久的父親又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可是父親人在,心卻走了。起初父親並沒有真正接納桔梗,他一直和桔梗分床而居。桔梗和權住在大床上。父親讓小伍子在外間又支了一張小床,父親就睡在外間的小床上。桔梗求過幾次父親,讓父親和她一起睡到大床上去。父親自然是不同意,桔梗也就暫時不再堅持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和父親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了,離同房的日子還會遙遠嗎?她都等父親二十年了,還怕這種暫時分居。桔梗沒多少見識,更沒什麼思想,但在對待父親的問題上,她卻大智大勇,該放的放,該收的就收,這是女人天生的智慧。

  杜軍醫婚嫁未遂,人就變了個樣。首先表現的是,人又蒼白了許多,有時一天一句話也不說,一雙秀麗的眼睛越發的憂鬱。她變成了一個影子,飄來又飄去。全師的人都知道了杜軍醫的事,人們都覺得欠著杜軍醫什麼似的。於是,都小心謙讓地對待著她。杜軍醫總是遠遠地躲著父親,她不僅躲著父親,還躲著父親的名字,如果有人提到師長或石光榮什麼的,她都忍不住,悲從中來,大哭一氣。人們就盡力在杜軍醫面前,不提父親的名字或師長之類的字眼。

  父親似乎也怕見到杜軍醫,好在部隊剛進城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幫助工廠恢復生產,安頓部隊,維護城內的治安等等。父親在百忙中,仍能感受到心裏面隱隱地在疼。他怕別人提到醫院或者醫生之類的字眼,那樣的話,他會好一陣子心神不寧,脾氣暴躁,發火罵人。幾次之後,下級就明白了父親的心思,有關帶醫的字眼就不在父親面前提了。

  有一次父親去三團檢查工作,路過後勤大院時,他遠遠地看見了杜軍醫,杜軍醫正好從後勤院落里走去醫院上班。父親先是怔了一下,心裡就那麼刀割似的一疼,呼吸就急促起來,他不知怎樣面對杜軍醫,他也不知見了杜軍醫之後,他自己會做出怎樣的舉動。於是他慌忙鑽進了一條胡同,頭也不抬地向前走去,正好撞在一根電線桿上。頓時一個雞蛋大小的血包從父親的頭上鼓脹起來,待父親捂著頭清醒過來時,杜軍醫的身影早就沒有了。顯然,她也發現了父親。跟在父親身後的警衛員小伍子,早就發現了這其中的蹊蹺,見父親撞在電線桿上,昏頭暈腦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便上前扶住父親道:師長,這咋整,要不去包一包吧。小伍子不僅學會了東北話,同時也學會了如何繞開醫院的字眼。

  父親推開小伍子的手道:什麼咋整?走,去三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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