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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琴伸出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理順著她打結的長髮,思緒流轉,想起很久前他們在衡山上的談話,那仿佛只是昨日,轉眼卻已過了這麼多年。

  熟睡中的阿悠皺了皺眉,微微側過臉,他伸出手撫平她的眉頭,突而見她勾起嘴角,居然又笑了起來。長琴心中有些好奇——此刻的她正在做著怎樣的夢呢?

  想要叫醒她詢問,卻到底按捺住了。遇見她的這麼些年,就仿佛做了一個格外長的美夢,被人從夢中叫醒是怎樣的滋味,他已然能夠體會,又怎能將這樣的痛楚施加於她身上。

  也許是心有靈犀,阿悠正夢著很多年前衡山上的情形。

  她在第二天早晨剛剛睡醒,發現自己縮在他的懷中,長發披散在他的胸前——那時她的髮絲還是那樣的黑啊,如同回應著她的想法,畫面突轉,年輕的她被換成了現在蒼老的自己,這是多麼地不相配啊,正皺眉間,身後的阿然身上突然長出了白花花的絨毛,變為了一隻巨大的兔子,馱著它在山間快活地跑著,她伸出手緊緊抱著它的脖子,長發隨著它的絨毛一起在山風中快活地飄蕩。越過高山,跳過深谷,最終落到了一塊廣袤的原野上,腳下的青糙鬱鬱蔥蔥,幾隻小雞小鴨在其上快活地打著滾,下一秒,四周突然布滿了樹木,枝頭綻放著大朵大朵的鳳凰花,正驚訝間,她瞧見那些鳳凰花落下,居然變成了一粒粒細小的花苞,她伸出手接住,啊,怎麼會變成了桂花?

  阿悠從地上扯起青糙,編成了一個巨大的綠環,其上綴著淺黃色的花朵,她伸出手,鄭重地將它套到了兔子的脖上,說道:“既然我套住了你,你就是我的啦。”

  這隻兔兒有著漆黑漆黑的眼眸,它眨了眨眼睛,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阿悠氣惱地伸出手拍了下它的腦袋:“笨阿然,活該被人家帶回家煮了吃掉!”

  被打的兔子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伸出前爪在地上扒拉著,阿悠好奇地看去,發現它居然在學她編著糙環,而後用它一把將她套住。

  “……”阿悠看著與其說是環不如說是繩的物事,聳起肩快活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夢境突然就消散了。

  從迷夢到驚醒,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的意識已然清醒,嘴角還殘留著夢中的笑意。

  阿悠緩緩睜開眼眸,下意識便看向坐在她身邊的男子,看著看著,突然笑得眉眼彎彎。

  “……阿悠夢見了些什麼?”

  “不告訴你。”

  “……”

  “算了,還是告訴你吧。”阿悠深吸了口氣,感覺那沁著淡淡香味的空氣順著這動作流入肺腑,仿佛體內都是甜的,“我夢見了一隻又大又白的兔子。”

  “兔子?”長琴微微側首,好奇問道。

  “嗯,兔子,它背著我去私奔,我們走遍天涯海角,而後私定了終生。”

  “……”長琴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前幾日的屠夫也就算了,這兔子又算是個怎麼回事?!

  “它的背可真軟乎啊……”阿悠眯起眼眸感慨道,而後轉頭看向突然站起的長琴,“你是要去哪兒?”

  “去幫你買個兔皮墊子。”

  “……噗!”

  60 秋雨

  阿悠本以為長琴只是說笑,沒成想他出門溜達一圈,還當真帶回了一條薄薄的兔毛褥子,墊在躺椅上並不顯厚,摸起來也軟乎乎毛茸茸,與夢中的觸感頗為相似。

  也不知這物事觸動了太子·文藝青年·長琴的那根神經,他居然也詩興大發,笑著吟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阿悠一聽,樂了,這可是她難得懂得意思的句子,印象中記得還有下文來著,是什麼?哦,對了!

  “男人如衣服,錢財如手足。”

  “……”

  “咦?記錯了嗎?”健忘的老人家撓了撓頭,想了又想,“那是——錢財如衣服,男人如手足,你搶我衣服,我斷你手足?”

  “……”

  “咳,阿悠,你可餓了?”

  “……你也健忘了吧?”阿悠抬頭看了看天,“才下午啊,怎麼會餓。”說到這裡,她恍然大悟,“難道你出門走了一圈,走餓了?”

  “……是,我餓了。”

  “那就去做飯吧,這裡用不著你了。”阿悠大手一揮,相當瀟灑。

  “……”

  注視著對方離去的頎長背影,阿悠垂下眼眸,一點點撫摸著那白色的絨毛,低低重複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沒想到隨意間做的一個夢居然還有著這樣的含義,是巧合,還真的是她內心深處的訴求?每個女人心中,大約都隱藏著一個名為“白首如新”的願望,而後用一生等待著那個人去實現。

  她是幸運的。

  他向她許下的承諾,從未有不踐諾的,比如這個,又比如十七年前的那句會再她一起共度中秋。

  只可惜,這一年的中秋,從傍晚起居然下起了綿綿細雨,天公如斯不作美,阿悠仿佛能聽到千家萬戶傳來的嘆息聲,卻未想到人們對於美好的祈願壓倒了一切,華燈初上之時,白日外出了整日的長琴居然說要帶她去逛街市,她懷著好奇,伏在他背上趴好,手中撐著一把杏黃色的油紙傘,就這麼被他帶出了門。

  “……這是……”

  白髮蒼蒼的女子漸漸瞪大眼眸,染上驚訝色彩的瞳孔中倒映著燈火輝煌的市集。

  在這漫天飛舞著雨絲的中秋夜裡,居然還真的有燈市,街邊的攤位頂上一個個都撐起了布罩,明明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布料,卻不可思議地成功遮擋住了漫天的雨簾,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街舞——就如同彩虹墜落了人間,整條街道都變成了七彩的。

  這些彩色的攤位中高高低低地懸掛著各種樣式的彩燈,夜風拂動間,燈籠微微搖擺,燈火搖曳,點燃了整條街的喧鬧。

  出來觀燈的路人們有與他們一般打著傘的,也有披著蓑衣的,孩童們腳上踏著木屐,在各個攤位間快活地跑來跑去,你追我趕,踩出歡樂的節拍,而後被身後的父母呵斥幾句,仿佛是被這歡慶的氣氛壯了膽,小小的孩子不懼反笑,跑過去扯住家人的衣角,求這求那。

  “喜歡嗎?”

  “嗯?”阿悠回過神來,點頭,“嗯,好漂亮。”

  而後她感覺身下的男子微微用力,將她往上託了托,緩步行走了起來。

  不是沒有注意過,其他人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都露出了夾雜著些許敬畏的神色;不是沒有想起,其他人說過“下雨天無法舉行燈會”;不是沒有聽到,路邊人的竊竊私語。

  但是,又有什麼關係?

  阿悠舉著雨傘,仔仔細細地觀賞著眼前難得的美景,再將其深深地印刻在心間。

  “阿悠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小鎮澇災,城郊的屋舍盡數被淹。”

  “當然記得。”阿悠低低笑起,回想起很遙遠很遙遠的從前,“好不容易置辦下的家什,一場水來就全都沒了,身上只剩下幾個響叮噹的銅板。偷偷告訴你,其實那時候我悄悄哭過,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天都塌下來了,那麼久的努力一下子煙消雲散,嗯,用句詩來形容的話,大約就是——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下回到解放前。”

  “……解放?”

  “別在意這個,這種時候你只要說‘好詩’就成。”阿悠微微轉動傘柄,一些停留在其上的水滴紛紛滑落,“雖然我知道自己作詩的水平真的很臭。”

  太子長琴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我倒真不知曉你曾哭過,只記得你匆匆跑回來,一把抱住我就往高處躲,什麼都來不及拿。”

  “是啊,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逃過一劫後,大水終於退去,屋舍卻無法再住。”長琴再次將她往上託了托,接著說道,“你就如此刻一般,背著我淌水離開。”

  “你還記得啊?”阿悠“噗嗤”笑出聲來,“那時你才兩歲,我是說,那個身體才兩歲,軟軟小小的,背起來一點不費勁,我背著你在漫過膝蓋的水裡走啊走,漫天漫地都是渾濁的顏色,裡面什麼東西都有,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悠,走著走著卻想開了。我失去的,比起別人也許只是一個零頭,何況兩個人都沒事,難道還不算好運嗎?”

  “阿悠總是這樣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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