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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許明普。”羅飛先是吐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然後又道,“他的治療現在是你在負責吧?”

  “負責治療談不上。許明普是腎癌,我是骨科醫生,專業上不對的。”莊小溪解釋說,“只不過那個資助協議是我促成的,所以由我來監控治療的進程。說得簡單點,我就是個中間人,負責協調醫院、患者以及資助方三者之間的關係。”

  羅飛提出了具體要求:“那你帶我們去見一見許明普應該沒問題吧?”

  “那當然沒問題。”莊小溪頓了頓,又道,“不過他目前的狀況並不適合進行長談。”

  羅飛猜測道:“他的病情惡化了嗎?”

  “現在已經進了重症監護室。”莊小溪介紹說,“因為是腎癌晚期,要想治癒是不可能的。我們的資助只是儘可能地在延長他的壽命。目前看來,這種藥物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如果不是靠這藥物在支撐,許明普早就死了。”

  羅飛再次請求道:“不管怎麼樣,先帶我們過去看看吧。”

  “好的。”莊小溪站起身,“你們跟我來吧。”

  羅飛和尹劍跟著莊小溪來到了重症監護室外。莊小溪給打了個招呼,護士拿來清潔隔離衣和專用鞋套,三人換好衣鞋之後又特意洗了手,然後才走進許明普所在的病房。

  許明普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一見到他的狀態,羅飛就知道莊小溪所謂“不適合長談”的說法絕無誇張。

  和兩個月前相比,許明普最大的變化就是瘦了。那可不是正常的瘦,而是一種觸目驚心的、病態的瘦,瘦得皮包骨頭,瘦得眼窩深陷。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會知道這肯定是個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

  感覺到有人來訪,許明普的目光向這邊轉了過來。他只有眼球在動,而且那種轉動極為緩慢,似乎耗費了全身的力量。

  羅飛三人走到了病床邊,莊小溪建議說:“你們最好用提問的方式和他交流,讓他做出‘點頭’或者‘搖頭’之類的動作。因為他的身體狀態,現在連說話都很困難的。”

  羅飛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他把身體往床頭探了探,輕聲問了句:“許明普,你還認識我嗎?”

  許明普和羅飛對視了一會兒,羅飛注意到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嘴唇也在微微顫抖。

  “我是刑警隊的,你還記得嗎?”羅飛又問了一遍。

  許明普的嘴唇慢慢開啟,他想要說什麼,但並不是在回答對方的問題。他的舌尖在兩排牙齒間彈了一下,只吐出一個字來:“疼——”

  那是一種極其嘶啞的、怪異的聲音,仿佛聲帶被銼刀磨過了一樣。雖然只有一個字,但這聲音刺入耳膜的時候,卻傳遞出一種足以令人窒息的痛苦。

  饒是羅飛,也免不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像是要躲避什麼似的,他本能地挺直了身體,神色愕然。

  許明普的目光又開始轉動,片刻後停在了莊小溪身上。然後他又說了一遍:“疼——”這次他的語氣似乎在哭泣,而目光中則充滿了乞求的神色。

  莊小溪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等對方把那個顫抖的長音吐完之後,她說了句:“癌症晚期的病人,沒有不疼的。”她的語氣是如此淡然,感覺就是在陳述一個極為平常的事實。

  羅飛在一旁提議:“不能用點止痛藥嗎?”

  “病情到了這地步,普通的止痛藥已經沒什麼效果了。”莊小溪解釋說,“好的止痛藥又不屬於我們這次協議的資助範圍。”

  “你是說??”羅飛欲言又止。

  可是莊小溪卻偏要將羅飛咽下去的話說出來:“他兒子捨不得花錢,只要是自費的藥物,他都不肯用。”說話的同時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許明普的臉上。很顯然,這話就是特意說給這個病人聽的。

  許明普的眼角垂了下來,眼神中露出死灰般的絕望。當他再次啟動雙唇的時候,他不再喊疼了,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悲嘆。

  “你們想問什麼的,抓緊點吧。”莊小溪催促羅飛,“一會兒該到治療時間了。”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們還是去你的辦公室吧。”

  於是三人離開重症病房,又回到了骨科主任的辦公室。各自落座之後,莊小溪看著羅飛問道:“你們新找到的線索和許明普有關嗎?”

  羅飛沒有回答,他的一隻手搭在桌子邊緣,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羅飛不開口,莊小溪便轉目看向了尹劍,試圖從後者那裡尋找答案。可是尹劍卻和對方一樣摸不著頭腦——他只知道羅飛已經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但這個突破口到底在哪裡?羅飛並沒有明言。

  所以在此刻,尹劍只能對莊小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於是兩人又一同把目光聚焦在羅飛身上,等待著後者的解答。

  羅飛終於開口了,他抬起頭來看著莊小溪,慢悠悠地說道:“所以說,李俊松早就死了,對嗎?”

  莊小溪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她的面部表情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目光變得敏銳起來。

  或許沒有反應本身就是最大的反應,因為正常人在聽到羅飛這句話之後,腦子裡都會立刻蹦出一個大大的問號!至少尹劍就是如此,他困惑地問道:“早就死了?什麼意思?”

  羅飛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助手,他的嘴角略略向上一挑,微笑道:“這就是我說的盲點。”

  尹劍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他完全悟不透其中的玄機。

  “我們一直以為李俊松死於十月三十日至十月三十一日之間,也就是體育場贖金交易完成之後,而他被綁架則是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間。我們所有的排查都是圍繞這兩個時間點展開的,這就是我們耗費大量精力卻徒勞無功的原因。”羅飛娓娓說道,“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李俊松真正的死亡時間是在十月二十三日,不僅比我們原先的判斷提前了整整一周,甚至更早於我們所認為的李俊松的失蹤時間。這就是說,李俊松的死亡完全發生在我們調查的時間段之外,這怎麼能查得出結果呢?”

  “什麼?李俊松在失蹤之前就已經死了?”

  “是的。雖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但只要把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全部理清楚,你會發現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可是??”尹劍暫時不在意什麼合理不合理,他首先要問的是,“李俊松的死亡時間是有明確證據的呀?難道所謂的合理解釋能推翻既有的證據嗎?”

  羅飛反問:“什麼證據?”

  “那個手指,還有後來出現的頭顱。”

  “好吧。那就先說說頭顱。”羅飛稍事停頓,然後用一種提問的方式來引導助手的思維,“我們要判斷一具屍體的死亡時間,會有哪些辦法?”

  “可以參考的指征有很多,具體的有超生反應、眼球變化、屍殭屍斑、胃容物以及腐敗程度等。”尹劍侃侃而言,他雖然不是法醫專業的,但作為一名科班出身的刑警,這些基本的刑偵知識還是信手拈來。

  “你說得很全面。”羅飛先是誇讚了對方一句,然後又詳細展開分析,“超生反應、眼球變化、屍殭屍斑,這三個指征適用於死亡短期內的精確判斷。因為這些變化是很快速的,很短的時間差別都能呈現出不同的特徵。我們以這些指征來判斷死亡時間,可以精確到小時的單位。可惜任何事情總有利弊兩面,這種快速的變化往往在一兩天之內就進行完了,對於死亡時間稍微久一點的屍體,這些指征就沒有用處了。”

  尹劍點點頭,對羅飛的說法表示認同。

  “胃容物的事就不討論了,因為我們只看到了死者的頭顱。胃容物在這個案子裡是不存在的。”羅飛接著說道,“而李俊松的頭顱出現的時候,那些短期指征都已經固化,不再具備參考價值。判斷其死亡時間的唯一辦法,就只有觀察頭顱的腐敗程度了。”

  尹劍猜到了羅飛的意思:“難道兇手在這裡使了個障眼法?”

  “所謂屍體腐敗,其實就是細菌對屍體進行生物分解的過程。所以頭顱的腐敗程度,本質上就是微生物群落繁衍的程度。這個指征和兩個變量有關:一個是溫度,一個是時間。如果這個頭顱之前一直處於冷藏狀態,而法醫卻以外界的環境溫度來進行判斷,那判斷出來的結果肯定會大大短於實際的死亡時間了。”

  “如果被冷藏過的話,頭顱的狀態應該會發生變化吧?”

  “如果冷藏的溫度過低,那確實會發生明顯的變化,尤其腦組織,這種變化法醫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如果溫度不是過低的話,比如說在五至十度之間,那頭顱本身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的。當然了,在不同的溫度下,頭顱上培養出來的細菌種類會有差別,如果對菌群進行生物學分析或許可以發現這種差別。可惜在這個案子裡,法醫並沒有做這樣的分析。”

  在正常情況下,法醫的工作就是調用教科書上的經驗表格,根據不同的氣溫和腐敗程度來判定死亡時間。微生物分析並不是必要的手段,尤其在這起案子裡。因為從頭顱上判斷出的死亡時間完全符合警方的預期。那個預期來自於另一個強有力的證據——手指。

  尹劍現在就要談談手指的事情:“那手指呢?總不能造假了吧?那個手指是十月三十日下午出現的,很新鮮,斷面上可見活體反應。指紋鑑定也證明這個手指就是李俊松本人的。這足以說明李俊松在十月三十日當天還活著,他怎麼可能死於十月二十三日呢?”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頗為感慨的語氣說道:“就是這個盲點,一直遮蔽了我們的視線。如果不是看到了殯葬館那一幕,恐怕現在都想不明白呢。”

  “殯葬館?”尹劍眨著眼睛問道,“你是說唐楠和王蕾?”

  “當時王蕾把臉貼在唐楠的腰間,因為對方體內有王獻的一隻腎。對王蕾來說,這似乎是哥哥生命的一種延續。而此刻王獻的屍體就躺在不遠處。你看,這是一個多好的提示??”說到這裡,羅飛故意停頓了片刻,然後又加重語氣說道,“人死了,但他的腎還活著。”

  尹劍愣了一會兒,當他品出對方話語中的潛台詞之後,便訝然張大了嘴:“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已經死了,但他的手指還活著?難道兇手把他的手指移植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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