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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警長接著我的話茬說:“那她就會變成葉夢詩,她會穿著漂亮的新衣服,站在熱鬧的都市街頭。她會變成照片上那個笑得像蜜糖一樣的女孩。”

  “上周我去翠林庵拜訪了慧清師太。師太告訴我:小楚雲有一陣經常捧著葉夢詩的照片發呆。後來有一天,她很認真地對慧清說,她不是楚雲,她是葉夢詩。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她的病症已經埋下了根源。”

  吳警長搖搖頭,神色哀憐:“她這是在自己騙自己啊。”

  “這叫久思成疾,正是精神分裂症最主要的病因。”我嘆了口氣,又道,“我在上海的時候,專門拜訪了大醫院的專家,對這怪病也多少有些理解了。我想我基本可以描述出她病情演化的過程。”

  老頭看著我,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我喝口茶水潤了潤嗓子,然後開始講述:“小楚雲天天看著照片,幻想自己就是葉夢詩,這時間一長,她就有些分不清幻想和現實了。當她說出自己叫葉夢詩的時候,其實已是發病的前兆。明辛師太及時察覺,從此不讓她再接觸葉夢詩的照片——這個舉動非常正確。小楚雲當時所陷不深,病症也就沒有再繼續惡化。

  不久之後明辛師太病故,小楚雲被送回了峰安鎮。慧清整理明辛的遺物,自然會把那張照片還給楚雲——這便成了楚雲病症惡化的導火索。不過,真正將楚雲逼瘋的還是她此後的悲慘生活。”

  不用我細說,吳警長自然明白“悲慘生活”這四個字的含義。

  因為身世的原因,楚雲一回到峰安鎮便被眾人視為克父克母的掃把星。她先是跟著姥姥生活了一年,後來姥姥也病逝了,鎮上人便愈發視她為不詳的異類。在孤苦伶仃之際,幸虧孟婆子收養了她。孟婆子待楚雲倒是全心全意,可一個老婆子自己尚且困頓,又怎能給那孩子創造良好的生活條件?兩人也只是勉強相依為命罷了。楚雲便在這樣的境地中艱難成長,她改變命運的唯一希望就是長大後能嫁個好人家。後來凌沐風出現了,他娶走了楚雲。這段婚姻曾讓孟婆子倍感欣慰。可誰曾想那姓凌的卻是個心懷叵測的虎狼之徒,楚雲自進了凌府之後便飽受摧殘,每日每時都如同在掙扎在無邊的黑暗地獄。

  “楚雲的生活越悲慘,她對葉夢詩的生活就越嚮往。如果說楚雲童年時代的幻想還只是出於小女孩的嫉妒心理,那當她成年之後,可就清楚地認識到了她們姐妹倆之間天差地別的人生命運。她只能去幻想葉夢詩的生活,幻想那天葉德開抱走的孩子是她自己。這種幻想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託,她靠幻想來麻醉自己,藉以隔斷現實世界給她帶來的痛苦和恐懼。於是她的病症也越來越深,最終分裂成兩個完全獨立的人格。當她再幻想自己是葉夢詩的時候,她便對此幻想深信不疑,甚至忘記了關於楚雲的種種過往。就像精神病院的大夫所說:她已經成了兩個人,居住在同一個身體裡的兩個人。”我一口氣把這段分析說完,然後深深地喘息著。我的胸口隱隱有些發澀——那是楚雲的悲慘命運給我帶來的酸楚。

  吳警長亦黯然不語,良久之後才道:“現在回想起來,楚雲每次發病倒是有規律可循:和孟婆子住在一起的時候,她發病多在生活極端困苦之時;後來她嫁給了凌沐風,生活條件大大改善了,但又時常常被打,打得狠了便會發病。”

  我點頭道:“這便是了。每當現實的生活把她逼得走投無路時,她便會逃避到幻想中的世界——那裡是她唯一可去的避風港。”

  老頭嘆道:“唉,一胞姐妹,出生的時候連身體都是連在一塊的,後來過的日子差別竟這麼大,老天爺可真是不公平!”停了片刻他的思維卻又一跳,問我:“對了。那個葉夢詩既然好端端的在上海,怎麼又跑到峰安鎮來,搞出這麼一場烏龍會?”

  我回答說:“楚雲被凌沐風打落墜河的那天,葉夢詩恰好也在揚州城外溺了水。她被漁民救起後便失去了記憶。我想幫她找回身份,就憑著那個玉墜的線索來到了峰安。結果一到鎮上就遭遇了凌沐風……再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老頭唏噓不已:“這也真是巧了。難道杜雨虹夫婦真是泉下有知,冥冥之中要把遠走的女兒帶回峰安?嘿,只是這一來可就吃了大苦頭了。大家都把她當成了楚雲,她越說自己不是,大家便越覺得她瘋病發作,誰能想到她和楚雲果真是兩個人呢?”

  “一般人當然想不到。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不到……”

  吳警長立刻想到一人,脫口而出:“孟婆子!”

  我點頭贊同:“那天孟婆子去精神病院探望女孩。當她看到女孩佩帶的玉墜之後,便意識到對方很可能不是楚雲……”

  老頭一拍大腿:“不錯!孟婆子和楚雲朝夕相處,當然知道那個玉墜並不在楚雲身上。她還知道當年杜雨虹產下的其實是一對女嬰——所以這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她的!”

  “不過孟婆子憑那玉墜也只是心生懷疑,並不能確定女孩的身份。所以她才把我們全都趕出了病房——她要給那女孩驗明真身。”

  “這個……該怎麼驗?”吳警長努力回憶當時的情形,他記得孟婆子看到玉墜之後愣了很長時間,然後她便要求看那女孩屁股上的胎記,老頭便憑此揣摩道:“難道這秘密就在女孩的屁股上?”

  “不管是楚雲還是葉夢詩,她們的屁股上都有一個大‘胎記’。那個‘胎記’就是判別她們身份的唯一標識。”

  老頭看著我說道:“那其實並不是什麼胎記吧?而是她們手術分離之後留下的疤痕。”在得到我肯定的表示之後,他又皺眉尋思:“可那疤痕又能有什麼區別?既然是從兩人屁股中間切開的,那傷疤也應該一模一樣才對。”

  “傷疤的形狀的確是一模一樣,但位置卻不同。”我略一停頓,然後暗示對方,“你要知道,當初那兩個女嬰只是半邊屁股連在了一起……”

  老頭一聽這話,已豁然開朗:“我明白了!她們倆背靠背,半邊屁股相連,那一個女娃連著左半個屁股蛋,另一個女娃卻連在了右半個屁股蛋。這一刀切開,留下的傷疤也是如此:一個人疤痕在左邊,另一個人在右邊——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正是如此。楚雲和葉夢詩一胞雙生,外表的容貌完全相同,她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屁股上留下的手術疤痕。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孟婆子也就是憑著這個特徵認出病房裡的那個女孩並不是楚雲,而是楚雲的同胞姐妹葉夢詩。”

  “孟婆子知道葉夢詩的事情?”吳警長問了一句。隨即他的小眼睛轉了一轉,又自問自答:“當然知道!楚雲就是被孟婆子一手拉扯大的,有什麼秘密能瞞過對方?難怪每次楚雲發病,總是要靠孟婆子把她的魂喊回來——因為孟婆子知道她的病根啊。”

  “孟婆子認出葉夢詩之後,當然不能讓那孩子繼續在精神病院無辜受苦。所以她才要開祭壇招靈,因為她已決定說出當年的秘密。她要告訴人們:楚雲和葉夢詩確實是兩個人。她們的身份可以通過屁股上的疤痕分辨出來。她知道這麼做會違背當年的誓言,但她覺得自己這是為了救出葉夢詩,即便亡靈地下有知,也該理解她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舉動雖然沒有觸犯亡靈,但卻引起了另一人的殺機……”

  老頭眯起眼睛:“你是說……凌沐風?”

  我點頭不語。老頭便又追問:“那你倒詳細說說:這姓凌的到底為什麼要殺孟婆子?而且他還要把你和阿錘也列上死亡名單?”

  我盯著老頭看了片刻,吐出三個字來:“因為你。”

  老頭茫然不解:“因為我?”

  “對。你在楚雲失蹤的案子上盯凌沐風盯得太緊,把他給盯怕了!”

  老頭隱約品出些味兒,但還不十分明白,只沉吟道:“你什麼意思?”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以為只有孟婆子知道那女孩不是楚雲?凌沐風早就知道了!我們到達峰安鎮的當天,凌沐風就把那女孩領會了家。到了晚上,他扒光了女孩的衣服,想要強姦她!雖然女孩拼死抵抗,沒能讓他得逞,但渾身上下還是被他看了個透。凌沐風和楚雲結婚那麼長時間了,當然知道妻子屁股上的‘胎記’在哪邊!”

  老頭沉吟道:“也就是說:那天晚上凌沐風便已知道這女孩並不是楚雲?”

  我點點頭:“他把那女孩送進精神病院,只是將錯就錯的一步棋,是為了緩解楚雲失蹤案給他帶來的壓力。”

  吳警長“嗯”了一聲,算是把這事給想明白了:

  因為楚雲失蹤,老頭一直憋著勁追查此案,想要一舉將凌沐風掀翻。凌沐風為此多少有些狼狽。如果“楚雲”活著回來了,那老頭在這樁案子上就沒什麼戲份可唱了——這便釀成了凌沐風囚禁葉夢詩的險惡用心。他想把葉夢詩變成楚雲的替身,用來當做對抗老頭的擋箭牌。

  老頭恨恨說道:“這小子可真夠毒的。明明知道別人沒病還往精神病院送,難道他想把這無辜的女孩在那病房裡關一輩子?”

  “他就是這麼想的。葉夢詩絕不會承認自己是楚雲,所以葉夢詩永遠是個‘瘋子’。而這個‘瘋子’卻能把你吸引住,讓你不可能再查出楚雲失蹤的真相!至於時間嘛,當然是拖得越久越好!”

  “所以當孟婆子看破葉夢詩的身份之後,凌沐風便要殺那老太婆滅口?”

  “不錯。”

  老頭思索了片刻,又問:“那你和阿錘呢?姓凌的有什麼理由要動你們?”

  “動我的理由還不好說?因為我發誓要救那女孩出去,姓凌的自然便我當成眼中釘,必拔之而後快。至于姓凌的要動阿錘,和動孟婆子的理由是一樣的。”

  “怎麼講?”

  “辨析女孩身份的關鍵就是屁股上的那個‘胎記’。要想讓那女孩永遠成為楚雲的替身,凌沐風必須除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在他看來,知道秘密的人至少有倆個,除了孟婆子,另一個便是阿錘。”

  “孟婆子把楚雲一手帶大的,楚雲屁股上的疤痕在哪邊她自然知道。”老頭沖我翻了翻眼皮,“可阿錘呢?阿錘憑什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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