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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健的頭隨著他的拍打無力地搖晃著。幾秒鐘後,他的眼睛緩緩睜開,直直地看著杜成,似乎在分辨對方是誰。

  “成子……”馬健的表情放鬆下來,“你他媽總算來了……”

  “我來了。”杜成急忙答應,“你放心,大家都沒事。”

  馬健慢慢轉動頭部,最後把視線投向不停哭泣的岳筱慧。

  始終緊握的雙手一下子鬆開了。

  “沒事就好。”他的聲音非常微弱,“沒事就好……”

  杜成感到馬健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同時,他的體溫正在急速降低。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杜成只能緊緊地抱著馬健,嘴裡胡亂地安慰著他。

  “你不會出事的……肯定不會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馬健輕輕地笑了笑:“這次恐怕他媽的不成了……”

  話音未落,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密集的血點噴she在杜成的身上、臉上。他沒有擦拭,也沒有查看,手上更加用力,抱著馬健越來越涼的身體,無助地看著窗外愈加深沉的夜色。

  “我啊,真他媽蠢……我原本是打算……”馬健止住了咳嗽,他緩緩抬起一隻手,揪住杜成的衣領,“其實,我過後想了想,即使那天晚上我去了林國棟的家,我也不會讓那女孩死……你相信嗎?”

  杜成低下頭,視線中的馬健一片模糊。他點點頭:“相信。”

  “嘿嘿。”馬健笑笑,鬆開揪住他衣領的手,拍了拍杜成的肩膀,“謝了,老夥計。”

  那隻手,無力地垂落。

  此刻,樓下已經開始閃爍紅藍相間的警燈。急促的腳步聲在這座大廈里響起。很快,張震梁帶著大批警察衝進了位於7樓的大廳。在一片呼喊聲、下達命令的聲音和不斷搖曳的手電光中,杜成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只是抱著老友已經開始僵硬的身體,靜靜地注視著今年春季的第一場大雨。

  第三十一章 兩個人的秘密

  3月29日晚10時許,在鐵東區松山路117-8號維景大廈(在建)7樓發生一起故意殺人案件。C市師範大學法學院大三學生岳筱慧在晚歸時被人尾隨並劫持至維景大廈7樓。犯罪嫌疑人意圖強姦殺害岳筱慧。途經此地的C市公安局鐵東分局前副局長馬健察覺到情況異常,前往解救。廝打中,馬健為救回被推下樓的被害人,不幸犧牲。經查,馬健身中兩刀,致命一刀刺破左心室,導致出血性休剋死亡。犯罪嫌疑人林國棟在逃,對他的抓捕工作正在進行中。

  張震梁舉著手機,腳步匆匆地穿過走廊,不停地對話筒里下達著命令。

  “小旅店、網吧、洗浴中心,給我細細地搜一遍。所有能發動的力量都發動起來……”他幾乎吼起來,“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都布上控,把那王八蛋給我牢牢摁死在本市!”

  掛斷電話,張震梁也走到了辦公室門口。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

  室內光線昏暗,煙霧繚繞。除了杜成之外,辦公室內空無一人。張震梁輕輕地走到杜成身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杜成聽到他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依舊面對著電腦顯示器,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段視頻。

  那是從岳筱慧的手機里調取出來的錄像,完整地記錄了當晚發生的一切。

  他的左手扶在下巴上,右手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香菸,定定地看著被翻轉了九十度的畫面:林國棟半伏在馬健的後背上,雙手按住刀柄,一下下按壓著。

  馬健的雙腿抽搐。

  電腦的音箱裡,女孩不停地呼喊著:“放手啊,快放手啊……”

  張震梁抬手拿起滑鼠,關掉了視頻畫面。

  杜成依舊怔怔地看著顯示器。良久,他低下頭,以手扶額,臉頰藏在臂彎里,全身在微微地顫抖著。

  張震梁起身倒了一杯熱水,又從杜成的挎包里翻出藥瓶,擺在他的面前。

  “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該布控的地方都安排好了。除非林國棟長了翅膀,否則他出不了本市。”

  杜成沒有作聲。

  “現場勘查那邊有個問題,你和馬健的車撞在了一起,而且損壞嚴重。”張震梁稍稍停頓一下,“照實說?”

  杜成抬起頭,又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慢慢說道:“我和老馬都急著救人。下了雨,路面濕滑,就撞一起了。”

  “行,我一會兒去回復他們。”

  “對林國棟家的搜查令下來沒有?”

  “下來了。”張震梁看看手錶,“估計這會兒已經出發了。”

  杜成摁熄菸頭,站起身來:“走吧。”

  綠竹苑小區22棟4單元樓下停了幾輛警車。周圍站著十幾個居民,對著501室的窗口指指點點。

  杜成在單元門口的水泥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轉身上樓。張震梁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

  501室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帶。杜成彎腰進入,看見技術隊的老張已經開始整理勘查箱。

  “利民,完事了?”

  “是啊。”張利民指指臥室,“不就是個例行搜查嗎?”

  杜成站在客廳中央,環視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隨即,他走到沙發旁邊,觀察樣式和布料,大致推斷出它的擺放時間後,杜成站起身,把目光投向衛生間。

  浴缸成為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物件。杜成在衛生間裡看了一圈,向門外喊道:“利民,過來。”

  張利民應聲而至。杜成指指浴缸和牆壁:“這裡,重新勘驗。”

  “哦?”張利民收起了正要點火的香菸,一臉驚訝,“查什麼?”

  “重點是血跡。”杜成踩踩地面,“瓷磚也要查,每條fèng都不要放過。”

  張利民更加疑惑,不過,他看看杜成嚴肅的表情,沒有追問,揮手叫同事進來幹活。

  “謝了,利民。”杜成拍拍他的肩膀,“有發現馬上告訴我。”

  他走出衛生間,繼續在室內細細地打量著。張震梁正在門口打電話,見他出來,收起手機走過來。

  “馬局家的嫂子來局裡了。”張震梁看著杜成,“駱少華也來了。”

  杜成邁出電梯,直奔副局長辦公室而去。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杜成回過頭,看見張海生推著紀乾坤,正向自己走來。

  “你怎麼來了?”

  “我今早看新聞,看到了通緝令。”紀乾坤坐在輪椅上,仰面看著杜成,“林國棟幹什麼了?他劫持的那個大三的女孩是誰,是不是岳筱慧?”

  杜成看看張海生。後者識趣地走到幾米開外,靠著牆壁吸菸。

  “林國棟……”杜成斟酌著詞句,“他殺了一個警察。昨晚,他劫持的人的確是岳筱慧。這孩子在身上搽了‘蝴蝶夫人’,想引林國棟下手,然後抓他個現行。”

  “她現在怎麼樣了?”紀乾坤的臉色頓時變得灰白,雙手緊緊地抓住輪椅扶手,似乎想要站起來,“我給她打電話,這孩子始終沒接。”

  “她沒事,皮外傷,在公安醫院。”

  紀乾坤的表情略略放鬆。他轉動輪椅,同時招呼著張海生:“快,帶我去公安醫院。”

  “你什麼都別做。林國棟仍然在逃,不過抓到他只是時間的問題。”杜成急忙囑咐道,神色卻暗淡下來,“他殺了我的同事,現場有視頻證據,這次他跑不掉的。”

  紀乾坤轉身的動作一下子停下來。他低著頭,想了想,面向杜成。

  “你的意思是,他受指控的罪名,是殺了那個警察?”

  杜成有些莫名其妙:“當然。”

  “不是因為殺害我妻子—和那些女人?”

  “這沒什麼分別。”杜成一愣,隨即就意識到紀乾坤的意圖,“林國棟面臨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也就是說,當他被送上法庭的時候,提都不會提我妻子的名字?”

  “你聽我說!”杜成再也按捺不住,“我們現在可以合法地搜查林國棟的家。但是二十多年前的證據,能否還保留下來,我也沒法保證……”

  “法庭只會關注一個警察被殺,對林國棟二十三年前幹了什麼不聞不問……”

  “被殺的是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杜成咆哮起來,他向前一步,抓住輪椅的把手,雙眼直視著紀乾坤,“我不管你怎麼想,這件事馬上就要結束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我會讓你看到林國棟伏法的那一天!”

  “對你來講結束了。”紀乾坤毫不退縮地回望著杜成,“對我而言,沒有。”

  說罷,他就轉過身,搖動輪椅向張海生走去。

  杜成看著他們消失在電梯間,心中憋悶,卻又無可奈何。他咬咬牙,轉身向副局長辦公室走去。

  段洪慶在辦公室里,正陪著一個哭泣的老婦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安慰著她。沙發的另一側坐著駱少華。他半仰著頭,後腦頂在牆壁上,雙眼緊閉,臉上涕淚橫流。

  見杜成進門,老婦掙扎著站起來,一把揪住杜成的衣袖。

  “成子,成子……”老婦的聲音既像哀慟,又像懇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老馬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嫂子,你千萬節哀。”杜成扶著老婦坐下,“老馬是去救人,他至死……也沒忘了自己是個警察。”

  “我以為他退休之後,就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了……”老婦又痛哭起來,“這老東西,逞什麼能啊。”

  老婦的哭聲在寂靜的辦公室里迴蕩著。杜成坐在她身邊,緊緊地握著那雙皺紋橫生的手,心中的悲苦無以復加。段洪慶低著頭,靠坐在辦公桌上,一言不發。駱少華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紋絲不動,淚水不停地在他臉上流淌著。

  良久,老婦的哭聲漸止。她擦擦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老馬在哪兒?我要去看看他。”

  “嫂子,你還是別去了。”段洪慶面露難色,“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

  “不行。”老婦斬釘截鐵地拒絕。隨即,聲音又哽咽起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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