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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以一笑。「光是那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

  我們握手道別。

  「最後一刻還把你卷進麻煩,真抱歉。」

  「那一點都算不上麻煩。」

  冷不防地,胸口一陣激動。我寂寞到無以復加,捨不得離開。

  「這麼說來,似乎沒好好報過我的名字?」

  這倒是,我總稱呼他「老闆」。

  「我叫水田大造,這是我的名片。」

  多指教,老闆拍一下我的肩膀。不是「再見」,而是「多指教」。

  一個人住偌大的公寓,不管暖氣開得再強,依舊蕭瑟凍人。我和哥哥通電話,注意到時,腳已縮進沙發。

  老家的父親決定要住進哪家醫院了,是縣內口碑不錯的地方,也很快決定要動手術。雖然拖延許久,但身邊雜務告一段落,我想立刻去探望父親。

  「你一個人突然過去不太好吧。爸也就罷了,媽可能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這個星期日,我會跟著哥哥和嫂嫂一起去探病。

  「你辭掉公司的事,先不要告訴爸。等找到工作,安頓下來後,再不經意帶過就好。」

  居然讓哥哥為我設想到這個地步,我真是不成材。

  「菜穗子還在娘家嗎?」

  哥哥有些難以啟齒,客氣地問。

  「嗯。差不多可以回來了,只是輿論氛圍仍滿危險。」

  哥哥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冒出一句:

  「你應該帶家人去神社一趟,請人驅個邪吧。」

  「什麼?」

  「上次的家,不是剛搬進去就又搬走嗎?這次也是,變成跟家人分開生活。你搬家的時候有好好請人看過風水嗎?」

  「哥怎麼這麼守舊?」我笑道。

  「事實上,你三番兩次被卷進麻煩,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如果碰上不尋常的事,為了斷個乾淨,去給人驅邪相當重要。」

  「我知道啦。」

  哥哥像叮嚀青春期少女,要我注意門窗,早點睡覺。仔細想想,在我們疏遠的歲月中,哥哥的孩子應該也正値青春期。

  我放下話筒,照著哥哥的吩咐檢査門窗,然後準備入浴。手機不巧響起。

  我懷疑自己眼花,來電顯示為「井手正男J。

  我反射性地望向時鐘,剛過晚上八點半。

  「我是杉村。」

  電話另一頭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井手八成又喝醉。

  「——你馬上過來。」

  我懷疑耳朵聽錯,他在說什麼?

  「你是井手先生吧?」

  「沒錯,痴漢井手正男,遭你濫用職權欺凌的井手正男。」

  果然是喝醉酒。居然打電話來騒擾,簡直幼稚。

  「怎麼?」

  「我是沒怎樣。總之,你馬上過來。」

  語氣很急,口齒不清。

  「你在哪裡喝酒?又酒駕被抓嗎?」

  「羅嗦!」

  我嚇一跳,把手機拿遠。不是井手吼我,而是聽起來像慘叫的緣故。

  「叫你快點過來!」

  聲音丕變,像在懇求。

  「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啊,幫幫我吧!」

  「——幫你什麼?」

  「我在森先生家。」

  我重新握緊手機,「森先生怎麼了?」

  「你來就知道。」

  我錯了。井手正男不是喝醉,而是慌得六神無主。

  「發生什麼事?」

  「不能在電話里說。」

  說了你也不會信,他語帶哭音。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森先生。」

  「發生緊急狀況不該找我,而是——」

  「怎麼可能!如果有別人能依靠,我還會來求你嗎?」

  嘴上說得強勢,聲音卻在哭。

  「拜託,快過來。」

  你一個人來,他要求。

  「不要告訴其他人,這是為了森先生。你開車過來,不能坐計程車。你有車吧?」

  「有。」

  「知道地點嗎?你來過閣下家好幾次吧?我會把門燈開著。」

  「井手先生。」我加重語氣。「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不能因你一句『為了森先生』就傻傻跑去。我們之間沒有這樣的信賴基礎,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會演變成大麻煩。」

  我再次懷疑自己聽錯。

  「什麼?」

  「我是說,不照我的話做,你的麻煩就大了。」

  看來我受到恐嚇。

  「我會有什麼麻煩?」

  井手沉默片刻,呼吸依然粗重。

  「你想避免醜聞吧?」

  我一頭霧水。醜聞?誰的醜聞?

  「我——」

  「不是你的醜聞。不過,對你來說,也會是重大的醜聞。講到這裡,你應該就懂了吧?」

  我又把手機拿遠,盯著熒幕。井手正男,森閣下以前的親信,現在只是孤獨的醉漢。

  「井手先生,我不曉得你有什麼煩惱,要是你想詆毀會長來泄忿,我也有我的——」

  「不是會長。」

  他的語氣充滿不屑。

  「是你的寶貝太太,會長的千金。」

  我周圍的聲響消失。不管是空調安靜的運轉聲,或時鐘滴答走動聲。

  「你說菜穗子做了什麼?」

  「要是想知道,就照我的話做。」

  他逕自掛斷電話。

  我的寶貝妻子,岳父的寶貝女兒。

  菜穗子做了什麼?

  ※

  距離九月那一天還不到半年,森家的前院卻荒廢不少。門燈的光圈中,枯萎的盆栽傾倒。

  我按下門鈴,大概是在屋內監視,井手正男立刻出來開門。他穿西裝,沒系領帶,外套披在肩上。右手已不用吊臂帶,但可能戴護腕或扎著繃帶,襯衫袖子繃得緊緊的。

  「你開車來的吧?」

  我默默指向停在前門的富豪汽車。

  「進來。」

  我踏入門廳,井手正男立刻關門鎖上,並熄掉門燈。

  屋內幽暗,只有走廊和通往二樓的階梯亮著燈。暖氣不夠強,寒意刺骨。

  「森先生在哪裡?他沒事吧?」

  井手正男瞪著我。雙眼充血,眼角發紅。

  「他在二樓臥室。」

  他領頭爬上樓梯。

  造訪這個家時,我沒上過二樓,今天是第一次。走廊左右並排著房門。我想起森先生說過,他想住在更精巧一點的家,屋裡全是空蕩蕩的房間,實在寂寞。

  盡頭處的門開著,室內某處亮著燈。井手正男往前走,在門旁停下腳步,靠在牆上催促我。

  「老大在這裡。」

  原來井手稱呼森先生為「老大」?對他來說,森先生的綽號不是「閣下」。

  剛從木板地走廊踏入鋪地毯的臥房,我不禁愣住。

  雙人床靠窗的一側仰躺著一個女人,毛毯蓋到胸口。光源是枕邊的立燈。

  女人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毛毯底下,雙手規矩地交疊在胸口。我認出那是只在照片上看過的森夫人。

  立燈旁有電話子機,小花瓶里也插著花。

  「夫人過世了嗎?」

  森先生提過,搬進「克拉斯海風安養院」後,只要狀況允許,都會儘量讓夫人外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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