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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之助皺起眉頭。「姨爹,葵並沒有被埋在那裡啊。」

  「就埋在那裡。」平四郎說道。「既然我們這麼想,就是那樣。」

  我啊,還做了夢,夢到葵成了白骨被埋在地底下哩。那夢可是清晰恐怖得很,所以那是真的。

  弓之助的眉頭仍皺了半晌,然後,才像春陽融雪般地笑開了。

  「我明白了。」他笑道。「繼承的事,我會仔細考慮的。」

  「對,最好好生考慮考慮。」

  「可是……我開始覺得,像佐佐木先生那樣,光是靠測量來過日子也蠻好的。」

  是啊,平四郎也這麼想。量些能量的東西來過日子,東西測量之後就能看得清楚,真是不錯。

  「要是現在起步還來得及,我也想去量。」

  「不行不行,測量器很重,姨爹拉不動的。」

  弓之助碰地拍了平四郎的腰一下,平四郎大叫一聲。細君聞聲前來,見狀與弓之助兩人拍手大笑。平四郎一生氣腰便會因使力而吃痛,便別過頭去不作聲。

  他心想著,是誰把上回閃到腰時的事告訴細君?讓我找到可饒不了他。

  插pter7 幽靈

  「有個很離譜的笑話。」

  阿德一面重系鬆掉的袖帶,一面回頭這麼說。她想起了一件舊事。

  扭干抹布,正勤快地擦拭裡面四帖半房的年輕姑娘,聽她這麼說便停下手邊的事抬起頭來。

  「對我們滷菜鋪來說,滷汁就是命根子,絕不會丟的。每天都要煮過,撈掉浮渣,過一陣子就得拿篩子濾掉雜質,同一鍋滷汁用上十年、二十年,跟鰻魚鋪的醬汁是一樣的。」

  年輕姑娘跪著,微笑點頭。和前些日子比起來,她臉色明朗多了,雙頰也圓潤了些,但眼神孤寂依舊。

  她是阿露。聽說阿德即將搬出鐵瓶雜院,便自猿江町的雜院來幫忙。

  「所以也有些人很偷懶,十天半個月沒見過鍋底,只是開火煮過就算,他要裝個沒事人樣,外人也看不出來。實在很不應該。」

  阿德一面說話,一面將洗得乾乾淨淨的空鍋擦乾。滷汁已移至大瓶里、加了蓋,早一步運到新家了。

  「然後,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猿子橋那邊有家滷菜鋪——那裡是由一個皺紋比我還多的老婆婆獨自看店。」

  阿露微微一笑。「阿德姨哪裡有什麼皺紋呢。」

  「別拍我馬屁啦!」阿德笑了。「這老婆婆不行了,沒法子繼續做生意,又捨不得丟掉滷汁,就分給街坊鄰居,大家拿著鍋子來盛。結果,之前老婆婆嚷著說不見了的黃楊木梳子,就從鍋底給撈出來了。」

  「哎呀!」阿露睜圓了眼睛。

  「用黃楊木梳子來熬滷汁的滷味鋪,找遍全江戶大概也只有這老婆婆的店吧。當時還成了新聞呢,真是的。」

  「不過,那家鋪子的東西好吃嗎?」

  「嗯,大概吧,不知情的話也就那麼吃下去了。看不見的東西,誰又知道呢。」

  阿德說著揚聲笑了,阿露雖也跟著笑,眼神卻暗了下來。為了不讓阿德發現,便匆匆拿起抹布擦拭。

  「好啦,這樣東西就收拾好了。」

  阿德擦完那口大鍋,搬上停在門口的大板車。車上已堆了許多行李、木箱。阿德如今是孤身一人,但過去曾有丈夫加吉,前不久還和久米住在一起,因此家具什物有三人份。

  拿粗繩將鍋子綁好,阿德呼的吐了一口氣,抬頭看天空。天氣晴朗宜人,真要感謝老天爺。

  不過,今天一早寒氣極重。時序已到了深秋,起床時噴嚏連連,好生麻煩。不久之前,早晚的涼意還算不上一回事,我果然是有年紀了,身子和脾性都虛了啊——阿德心想。

  阿德是鐵瓶雜院最後的住戶。無論是前雜院還是後雜院,每間屋子都沒有半個住戶了。即使如此,處處都有掃把掃過的痕跡,乾乾淨淨的連一片落葉也無。多虧了那位名叫政五郎的岡引的手下,每天都來打掃。

  空房的格子門都關得好好的。乍看之下,大概看不出是空屋。然而,一座雜院若聽不見主婦們怒罵長舌,也聽不見孩子們的歡聲哭鬧,畢竟是死絕了。夜裡,守夜人深怕有不良份子入侵,頻繁來巡視。光靠門衛友兵衛應付不來,所以政五郎的手下也來幫忙。阿德原本認為岡引這種人壓根不能相信,因而對此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不得不另眼相看。

  說到這裡,昨天過午,鹵鍋還沒熄火的當兒,井筒大爺來了,說在這兒吃蒟蒻是最後一次,混了一會兒才走。然後,也提起佐賀町有個叫仁平的岡引,因為殺人嫌疑被關在小傳馬町的牢房裡,現在處境悽慘。那個叫仁平的聽說是個狡詐吝嗇又討人厭的傢伙,仗著向上頭領了捕棍,不知欺負、凌虐了多少弱者。雖然如此,大爺還是滿嘴蒟蒻地咕噥著,看到他現在悽慘的模樣,還是會覺得可憐。

  「那個岡引手銬腳鐐加身之前,和牢房挺有交情,在那裡很吃得開,所以我也沒想到他會被整得這麼慘。我本來還擔心讓他進了牢,反而是送他進去享福呢!」

  阿德一笑,心想大爺也太天真了。做人沒有那麼容易。賣弄小聰明到處占便宜、欺負弱小之輩,終究會沒有人望,落了單、失了勢,也就完了。

  「那個仁平殺了誰啊?」

  阿德一問,井筒大爺正色說,是個年輕人,為了店家擔起別人不願擔的角色,賣力工作。哦,既是如此,那個仁平在牢房裡被欺負,正好可以給他一個教訓嘛——聽阿德這麼講,大爺想了想便笑著說,是嗎,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就當是這樣吧。

  「阿德姨,這邊已經好了。」

  阿露擦拭好起居間,正在沖洗抹布。阿德向她行了一禮說道,謝謝,多虧你來幫忙。

  「這怎麼可以!讓阿德姨道謝,我會遭天譴的。」

  阿露連忙這麼說,眼睛望向放在居室一角有些陳舊的加吉的牌位,以及另一個小了一號的嶄新白木牌位。

  「我把這個包起來好了。阿德姨,這你要親手拿過去的吧?」

  「是啊。就掛在身上帶過去吧。」阿德走近兩座牌位,說道:「老頭子,要搬家了。這次要去的地方比這裡還小一點,不要緊吧?」

  阿露望著阿德,見她又對白木牌位說道:

  「久米,你很幸福吧,我們要搬到幸兵衛雜院呢。你又可以在幸兵衛爺那裡過日子了。不過,我可是會好好付房租的,可別當我跟你一樣。」

  「這位久米姐姐,就是之前住幸兵衛雜院的那位嗎?」阿露問道。

  「嗯,是啊。是個無可救藥的妓女,最後也死在這上頭。」

  阿德本想為久米取個體面的戒名(註:日本習俗,因相信人死後會於西方淨土出家乃至成佛,因此會請住持為死者取法號,即戒名。此時所用的多半為日常生活中不常用的佛典漢字,不諳此道者較難判讀),但不僅井筒大爺、幸庵大夫,連佐吉都一道勸說久米不認得字,取了很難的戒名也看不懂,不如直接將名字寫上就好,阿德也就照辦了。白木牌位後方,只以平假名寫了「久米」兩個字。如今,阿德也覺得挺好的。將來每逢忌日,再給她好好焚些味道好的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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