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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主菜被大瓶未經冷藏的啤酒和可樂衝下了肚。

  柏哈利喝了三杯當地高酒精含量的啤酒。他是挑剔的食客,喜歡朗格多克的鄉村風情菜餚和桑塞爾白葡萄酒,如今正值白葡萄的豐收季節。他沒有吃其他東西就醉醺醺地去洗手間,那裡沒有燈,他差點掉了下去。

  海蒂也不喜歡這路邊的野餐。她吃了自帶的富含蛋白質的豆條,也帶了瓶水和給水消毒用的加熱圈。包里還有兩小瓶抗菌消毒劑、半打酒精棉、醫生開的針頭和注she器以防撞到腦袋要動手術,還帶了盛裝食品的密封容器、一包濕面巾、可在胃裡形成保護膜的抗胃酸口嚼片(她從書里讀到,這個可以抵擋引起旅行者腹瀉的百分之九十八的髒物),連接著六英寸伸縮管的塑料漏斗讓她站著就能小便,包里還有拿漏斗的專用手套,腎上腺素注she筆以防被外來蚊蟲叮咬過敏,掛在脖子上的便攜空氣清潔設備及其備用九伏電池,手腕上抗暈車儀器及其鋰電池,防止瘧疾的同化藥片、消炎藥,用於細菌性肝胃病的一瓶抗生素……還有更多的藥,包括一袋靜脈注she液還都留在酒店裡呢。

  海蒂和柏哈利因此逃過了這次痢疾,她是因為焦慮,他是因為挑剔。多年的經驗使得被稱做“弗萊得先生”的巴士司機小飛有了免疫能力,能避免感染。團中有幾位依靠從上輩繼承的強壯身體,在疾病徵兆尚未明顯時就康復了。其他人在今後幾天內,尚感受不到這家廚房裡的志賀氏痢疾桿菌。但病菌已進入了這些人的身體,並繼續迂迴進入腸道和內臟。汽車載著這些人,沿著同樣彎曲的公路飛奔。

  命運的力量和志賀氏痢疾桿菌很快就會找上他們了。

  石鐘山的詛咒(1)

  遲到是集體旅行最不可饒恕的過錯——任何懲罰都不為過。

  但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們訂下這條規則,因此在糟糕的午飯後,我的朋友們白白多等了二十分鐘來聚齊每個人。

  魯珀特忽然想到了攀岩,這男孩只有十五歲,對五分鐘和五十分鐘沒什麼概念。馬塞先生找到了一條神秘的小路,他的妻子正在用攝影機拍他。溫迪看到廚師老婆妹妹家的孩子,她趕緊用尼康相機拍照,讓懷亞特做鬼臉逗那些小孩笑。朱瑪琳和小女兒在湊合著用廁所。柏哈利搖搖頭去找好一點的廁所,卻看到一對有趣的鳥。

  本尼正往日誌上作記錄。巴士司機小飛,逛到馬路對面去吸菸。要不是薇拉向他誇張地揮手要上車,小飛會待在離車近一點的地方。榮小姐坐在前排,認真地看英語書。莫非也上了車,躺在後邊小憩。海蒂也上來了。

  懶散幾乎成了習慣,魯珀特和柏哈利竟然比賽誰最慢。人們總算聚齊了,榮小姐點人頭:黑女人、肥男人、扎馬尾的高個子、常親嘴的姑娘、喝多了啤酒的男人、戴棒球帽的三位、頂著太陽帽的兩個……數到第十一個又得從頭來。最後,終於湊齊了十二位,她就對司機揮了一個勝利前進的手勢:“走吧!”

  司機小飛與對面飛速會車,像輪盤賭那樣猛打方向盤,在這盤山路上瘋狂超車。差勁的車體懸掛系統,加上幾乎不要命的駕駛,任誰都得暈車。海蒂倒不感覺噁心,多虧了她手腕上的抗暈車儀器。魯珀特也不受影響,甚至還在讀一本黑封皮的書《史蒂芬·金的悲劇》。

  或許,就連史蒂芬·金這樣的恐怖小說大師,都難以想像他們即將遭到的悲慘詛咒吧。

  等待我們的是石鐘寺。

  希望我的朋友們能理解,這裡神聖的洞穴和石刻,大部分都是唐朝和宋朝留下來的,最近的也出自幾百年前的明朝。這裡匯聚了古代南詔、大理、傣族甚至西藏的圖像,而所有這些民族的宗教信仰,又會逐漸融入中國的主流思想。

  數千年以來,中國人一向善於對多種信仰兼容並蓄,並保持自己信仰的主導地位。即便是曾征服並統治過中國的蒙古族和滿族,當進入中原後也被同化了。我要告訴我的朋友們:走進這座寺廟,要思考各個不同民族、入侵者和被統治者間的關係。這些文化和藝術的影響無處不在,正如人類本身的存在。

  汽車飛馳著接近了石鐘寺。前方是一個白族村落,我這十二位朋友即將對這個村子產生深遠影響;反之,亦然。

  “嘿,爸!”魯珀特喊起來,舉著從我的札記里撕下來的紙,“聽聽這個,”他開始讀我寫的東西:“其中一處洞穴命名最為貼切,GrottoofFemaleGenitalia,名為子宮洞。”

  魯珀特用鼻子發出一聲竊笑,把我下邊寫的內容刪掉了——

  這裡的許多民族,都相信天地萬物來源於黑暗神秘的子宮,因此產生了洞穴崇拜。該處洞穴很有意思,裡邊的神龕大約二十英寸寬,二十四英寸高,簡單地刻著洞的形狀,記載著長達幾個世紀的對生殖的崇拜讚美。該洞穴象徵生殖繁衍,中國有著強烈的生殖崇拜,因為沒有生殖就斷了一個家族的香火,沒有後代的家族就會被人漠視,沉寂消亡於黑暗之中。

  可惜,車上的人們沒有讀到這些。但他們的想像力卻已相當豐富。子宮洞,如此奇怪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呢?

  女士們都自然地想像著一個原始洞穴,充滿溫暖、神秘、舒適安詳、天然的美麗。

  男人們則想像其為山上裂著個fèng,長滿雜糙,有個小入口通向cháo濕的洞穴。本尼的想像力更豐富:那是個黑暗cháo濕的、裡邊有無數蝙蝠的洞穴。

  公路邊有好幾口大鍋,冒出令人噁心的煙。他們在煮什麼?

  榮小姐用手做了個矩形手勢,指了指附近村民家的牆,原來是磚和瓦。

  朱瑪琳建議停車拍照,溫迪也贊成,薇拉不理會男士的抱怨,舉手喊司機停車。男士們想,可能這幫女人要在這裡“血拼”購物了。

  埃斯米最先看到路邊有頭水牛,它肚子上全是泥。為什麼把它眼睛蒙起來呢?人們為什麼用鞭子抽它?溫迪開始瘋狂地寫旅行日誌。本尼迅速做了寫生。

  榮小姐解釋道:這樣能把泥“打”得很軟,放進模子裡。水牛的眼睛被蒙起來,它就不會知道自己是在原地轉圈兒了。大家都盯著水牛,看它可憐而又徒勞地繞著圈。它搖搖晃晃地走著,似乎永無止境,龐大的身體拱起來才能呼吸一下,鞭子落在屁股上,它的鼻孔就張一張。

  “天哪,這真是悲慘。”馬塞太太說。其他人也都有同樣的感慨。

  埃斯米都要哭了:“快讓他們停下來呀!”

  “這就是因果報應,”榮小姐安慰不安的他們,“這頭水牛在前世一定做了惡事。現在受苦,為的是來生活得更好……”

  她想說生存形式早已命定,也許這條水牛前世是殺人犯或強盜,現在這樣受苦純屬報應,或許它能在下一個輪迴投胎到好人家。這是東方人普遍的輪迴觀念,你無法把水牛變成人。但最關鍵的是,如果水牛不幹這個活,那麼由誰來干呢?

  榮小姐繼續著她的哲學演講:“每個人都要有好房子,造房子一定要有磚,水牛就一定要打泥磚。別傷心,這就是生活……”

  石鐘山的詛咒(2)

  她聽說好多到中國來旅行的美國人都喜歡佛教。但她不知道那些美國人喜歡的是禪宗,一種不思、不動、不吃如水牛這些動物的佛教宗派。禪宗在舊金山的富人中很流行,他們買蒲團坐在地上,花錢請大師為他們清除雜念,與當前的情景風馬牛不相及。

  榮小姐也不知道,大多數養寵物的美國人,對受苦的動物都極其憐憫,對動物的感情比對人的感情還要深。他們認為動物不能為自己說話,有著道德上的純潔,不應該受到人類虐待。

  榮小姐還想表達更多,就像基督教和中國傳說中的陰間一樣,把生前犯罪的人扔進油鍋,永世受煎熬。對於各種不同的地獄,我衡量了一下我目前的狀況,哪種地獄最不恐怖最有吸引力呢?我希望靈魂收容所不要讓我去一一嘗試。

  至少我不想變成一頭打泥磚的水牛回到這世上。

  公路漸漸延伸進山里,朱瑪琳和柏哈利在欣賞周圍的景色,這是他們把臉湊近小聲說話的機會。“那肯定是白楊……”“看,桉樹。”“那些是什麼?”

  莫非坐在他們後面,用無聊的口氣說:“是柳樹。”

  “你確定?”柏哈利說,“不像啊。”

  “並非所有的柳樹都枝條下垂的。”

  莫非是對的。這些柳樹是長得快的矮小品種,可以經常修剪,或砍掉部分樹枝作柴來燒。再往高處就是長針松樹了,沿路攀行的是正在撿松針的納西女子。

  “她們用松針做什麼?”朱瑪琳問榮小姐。

  榮小姐說那是給動物的。於是他們都理解為動物吃松針。其實非也,冬天動物睡在鋪滿松針的窩裡比較暖和,春天納西人就用發酸了的松針作莊稼的肥料。

  “男人們都到哪兒去了?”溫迪想知道,“他們怎麼不來背松針?”

  “是啊,太懶了,”榮小姐笑著說,“他們在玩呢,或是作詩。”

  還是我來解釋吧,在中國流行一句話:婦女能頂半邊天。而在這裡女人們總是頂著整片天。這裡是母系社會,女性工作、理財、擁有房子、撫養小孩。男子則居無定所,他們是單身漢、男朋友或者舅舅,今晚睡這張床,明晚睡那張床,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些小孩的爹。早上他們趕牲口出去餵糙,黃昏才回來。他們在山中的牧場卷著菸捲來抽,用情歌來喊牲口。他們用最高的音唱歌,比這些美國人會充分利用氧氣。所以榮小姐還是說對了一小部分的:男人們作詩。聽山中的歌聲如同古老的詩。

  終於,汽車停在了寺廟入口處,我的朋友們跳下車來拍照留念。他們聚集到一處標示牌後:“誠摯歡迎您到著名的子宮洞來。”

  柏哈利攬著朱瑪琳的腰,其他人按照個頭各就各位,馬塞夫人手持攝像機。榮小姐去買門票了,收費亭里的老頭用當地話告訴她:“嘿,今天得當心。可能隨時會下暴雨,所以不能靠近陡峰。哦,還有——要注意,請外國遊人不要在兩點半到三點半間進入主洞,因為有一個中央電視台的攝製組在那拍紀錄片。”

  榮小姐既不想讓老頭知道她不懂當地話,也不想讓自己帶的遊客們知道,於是她急忙點頭表示了解。她以為老頭只是提醒她,要帶遊客去政府許可的紀念品商店才行。以前每次她都會接受這樣的囑咐,這也是她最重要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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