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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個小時過去,我們來到了中國,上海。

  這是我出生以及度過童年時代的城市,我永遠難以忘記這裡的一切,就連空氣都是芬芳的,這是故鄉的氣味。

  可惜我已成為幽靈。

  在幾度轉機和短暫遊覽之後,我們於12月20日,到達了雲南麗江,這片“彩雲之南”的土地。

  當地最好的導遊來迎接我們,也是前一次我帶隊時的那位——秦錚先生,一個強壯的小伙子,穿著名牌牛仔褲,耐克運動鞋,飾有“Harvard”標誌的套衫。我的朋友們都很驚訝:他居然打扮這麼西化,如果不是有中國口音,簡直就是我們中的一分子。

  從空調大巴的窗戶往外看,我和我的朋友們看到了遙遠的雪峰。每次我看到它們,感覺都和初次相見一樣新鮮神秘,宛如納蘭性德的詞“人生若只如初見”,其實我的人生亦是如此。

  薇拉戴著少數民族的項鍊、手鍊、腳鏈,隨著汽車的顛簸叮噹作響。她穿著有腰帶的長袖衣服,特大號,雖然她不胖,只是很高,骨骼粗大。十年前當她五十歲時,她就決定以後穿著只求舒適了,她肩上披著自己設計的非洲圖案的圍巾。頭髮染成棕色,剪得短短的,戴著一頂有彈性的帽子。

  挨著薇拉的是新任領隊本尼,他大聲朗讀我幾月前附在行程表後的注釋:“許多人認為麗江是像詹姆斯·希爾頓在他的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寫的香格里拉一樣的虛構城市……”

  因為想起了我,薇拉吃吃地笑了,但她的眼裡滿是淚花,她悄悄用圍巾擦了擦。

  我承認我有點自憐,自我死後,漸漸習慣於不斷被感動,而我又無法感知我的整個人生。現在我通過別人,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生命的寬度、體積和密度。我是否比釋迦牟尼成佛前收的六個弟子更受啟發?

  我是否有了天眼,天耳,能透析別人的思想?但這樣又有什麼好處?我說話他們聽不見。他們不知道我和他們在一起。他們聽不到我的激烈反對聲,我反對他們更改我計劃的遊程。

  他們還不懂我的注釋。比如對香格里拉的注釋,我本想討論“香格里拉”不同的含義。當然,那是引誘客人的陳詞濫調,不管在哪裡都一樣,從青藏高原到的的喀喀湖——都是高山上的仙境。

  香格里拉:飄渺的美麗,難以觸摸,無比珍貴。

  對遊客說這些詞就像有魔力:“稀有,遙遠,原始,奇特!”如果服務不好,那就怪海拔高吧。

  我還應該帶著地理學方面的資料,由植物學家約瑟夫·洛克寫的,他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為《國家地理雜誌》工作期間,在白雪覆蓋的喜瑪拉雅山腹地發現了一大片綠谷,如他在1931年發表的文章所描述的那樣。據說,那裡一些居民有一百五十多歲(我在養老院裡遇到的一些精神錯亂的老人也這麼聲稱)。

  詹姆斯·希爾頓也應該讀過洛克的這篇文章,因為不久後他在寫神秘的香格里拉時,用了同樣的描述。

  但最吸引我的還是在《消失的地平線》里描寫的另一個香格里拉,那是一種思想境界,那些克制自己的人會長命,甚至不朽,否則就會因不受控制的刺激而死。“厭於享樂”是天賜的福,而熱情是sansraison(沒有原因)。熱情的人們製造了太多麻煩:他們不計後果,醉心於追求物質時,置他人於危險。所以有人認為香格里拉就像解毒劑一樣重要。

  對大眾來說這是個精神寄託——誘使人們走最安全的路線。在世上有很多香格里拉,我正生活在我自己的一份中。

  溫迪此時心情難以平復,她自稱為某家庭基金會的理事。這也是事實,這是她的母親瑪麗·埃倫·布魯克瑟·費恩·馮建立的基金會,有些人惡意地稱她是“要結婚的寡婦”。溫迪的母親會在她的生日、聖誕節、光明節(猶太人一紀念節日)、和中國春節發給她“工資”,憑這些工資,溫迪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她生來就不缺錢,但是十幾歲以後,她決心自己不能像母親那樣。

  亞洲藝術博物館也是瑪麗·埃倫的捐助對象之一。在蘭那王國之行籌資現場拍賣會上,她是出價最高的投標人——三倍的價格。她給了溫迪兩張旅行票,作為她的生日禮物。

  溫迪踏上蘭那王國之旅時,陪她的是認識剛一個月的情人懷亞特。他是多特·弗萊徹與丈夫比利的獨子,被父母視如掌上明珠。比利是北達科他州Mayvill的大麥之王,那裡流行一句名言:“這就是美洲的樣子!”

  到麗江去(2)

  溫迪喜歡懷亞特這種類型,他永遠都是我行我素的樣子,身材修長,胸背肌肉發達,光滑無毛,頭髮是永恆的青銅色。有挪威血統的人才會這樣。

  溫迪認為他們之間可以互補——我可不這麼想。溫迪矮胖,一頭略帶糙莓紅的金色捲髮,皮膚易被太陽灼傷,十六歲時做過鼻樑整形手術。她的母親在舊金山、BeaverCreek(科羅拉多海狸溪)和Oahu(夏威夷歐湖島)都有家。溫迪猜想懷亞特來自藍領家庭,因為他總是隱瞞他父母的身份。

  某種意義上,懷亞特是沒有家的:他的床就是富有的朋友們的客廳。他的謀生手段取決於他在哪裡住。冬天,他在滑雪店打零工,空閒時滑雪,睡在一起滑雪的朋友家的地板上。上個夏天,他帶著兩條蘇格蘭獵鹿犬,騎自行車穿越MountTamalpais(塔馬爾帕斯山)酷熱的山路。去年春天,他在一艘私人豪華遊艇上做船員,在阿拉斯加海灣載著生態旅遊者航行。他是個隨和的人,對生活上的問題,總是以“隨便”來回答。

  不知什麼原因,我很欣賞懷亞特。他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不管是他以前的老師、女朋友或僱主。他對我們這些富人沒有憤世嫉俗的想法,甚至對向他收租車費的服務員也很尊敬,當然,他總是按規定付錢。我認為他有人類最美好的屬性,那就是無絲毫動機的善良。

  在旅行團去麗江的路上,懷亞特正在小憩,溫迪用她那敏銳的觀察力提醒著其他人:“天哪,看路邊那些人!”

  溫迪這種初生牛犢,最需要學習的就是“禁聲”,柏哈利這麼想。他正坐在溫迪與懷亞特的過道對面。

  幾年前,柏哈利掀起了廢除不人道的訓狗方法的運動——猛拉狗的項圈,將狗的臉埋入它的糞便中等。當他完成了獸醫的培訓後,他在伯克利大學行為科學專業學習,研究狗的行為習性。

  狗的性情並非與生俱來,它會受其他狗還有人以及小小的賄賂的影響,任何了解斯金納(操作性條件反she)理論的人都能告訴你:當給予肯定時,狗的反應更迅速,能達到人們的期望,通過誘導,修整及捕獲,它們更快地學習新行為。

  “如果你的小狗叼走了你昂貴的鱷魚皮錢包,”柏哈利會在研究會上說,“用一片熱狗跟他換,它會將錢包扔到你腳下。這裡有什麼教訓呢?將你昂貴的錢包收起來,放到小狗夠不著的地方,然後給它一個臭臭的舊網球。遊戲很簡單:將球找回到你手中,就給它點好處。即使不是條獵犬,只要你訓練得夠多,它也會為你找回東西。”

  因為把這些常識性的建議提到了研討會上,柏哈利竟成了馴狗師們的訓練者,有口皆碑的國際犬類行動主義者協會的建立者,慈愛訓練器械(專利未決)的發明人、《業餘愛好者》雜誌上的明星,還是我那可愛的小甜甜狗的稱職主人。我還從沒給我那小狗什麼訓練呢,淘氣的它已把柏哈利的一些原版書給啃了。

  柏哈利常在講座中告訴弟子們:“必須溫柔而嚴肅地告訴別人:狗不是穿著皮襖的人,絕對不是!狗不用將來時講話。它們得過且過,與你我不一樣,它們喝茅房裡的水。它們是非制約刺激和強化工作的活標本,而我們只須學會適當運用這些規則。主人必須堅決避免刺激狗,以免它們咆哮、狂傲、復仇、鬼鬼祟祟和背叛。就像我們一提起前妻、舊情人和政治家,我們的老婆就會受刺激一樣。要記住狗總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一般情況下無害,但地毯和義大利鞋就厄運難逃了,因為狗要劃分地盤亂咬東西。如果說什麼樣的狗像人,那就是和男人一樣孤僻的、喜歡睡在沙發上的公狗。你們呢,聰明的馴狗師們,一定得讓狗的主人們了解這個,對!訓練那些無所事事,像野人一樣拿著報紙卷的人們,讓他們演示給狗狗們看:幸福的犬類‘更喜歡’做什麼,而不是像傻狗一樣整天又咬又叫,把真皮沙發當玩具咬來咬去。”

  柏哈利要儘早訓練養狗者,趕在他們對小狗形成不良影響前。他在電視上呼籲:“狗狗上課嘍!這是偉大的社會活動,比令人昏昏欲睡的圖書俱樂部好多了。狗狗的課,是給單身者創造的奇妙的見面方式。魁梧又多情的先生們,哦!皇室的遠親女士們,哦!還有那些小狗狗。想像一下吧,狗狗們搖著小尾巴!”

  他的電視觀眾們坐下來,小狗也像跳探戈一樣跑來。這時柏哈利博士就會煽情,使每個人都感覺成功和驕傲:“逗您的狗,對對對!讓奶酪在狗鼻子上邊晃,等它坐下來再把奶酪降到原位。穩住,穩住……好!太棒啦!馬上給它獎金。它做到了,您做到了!只用5.2秒鐘。上帝呀,您二位真快!真是夢之隊呀!”

  柏哈利改革了馴狗行為,他相信這經驗可以應用於從廁所訓練,到國際政治的任何事務。他在研討會上說:“是打罵見效快,還是利誘見效快?對別國的批評也要像利誘狗狗一樣,勾畫出美好的前景。對一個國家,不能用拳頭來對付它,而應該用人道主義,結果很明顯嘛!”

  然後,柏哈利會拿出一張百元大鈔上下搖晃,前排人們的目光隨之上下移動,看起來好像頻頻點頭以示贊同。他取得的巨大成功使他一度相當自負。

  近年來,柏哈利博士對狗的主人們,以及政府的愚蠢行為已不那麼關注了。他轉而關注自己,他害怕身體的某些功能,會遭遇與瀕危物種同樣的命運——慢慢消失。

  到麗江去(3)

  雖然兩鬢已有了白頭髮,可他的頭髮輪廓線仍很分明,體型仍然挺拔——價格不菲的西裝為此效果幫了不小的忙。

  但最糟糕的是:他得了前列腺增生症,這是好多男士們的普遍病症,害處不能說很大,可確實令人討厭。柏哈利常對上帝抱怨: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四十歲的人呢!他必須頻繁上廁所,這在公共場所里會覺得怪丟人的。柏哈利博士有足夠的醫學知識,他知道排尿問題與婚姻生活並沒什麼關聯。但他仍然擔心自己會像花園的水管噴嘴一樣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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