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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那是暑假的一天傍晚,外面下著夏天才有的暴雨。我和母親、哥哥,還有繼父(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將那惡棍和我們合稱為“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所謂的晚飯,其實就是一碗清粥和一盤泡酸菜。不過,對於我繼父來說,他還要多出來一碟花生米和一瓶燒酒。

  我們娘仨默不做聲地埋頭吃飯——這是我們在家中的基本狀態,本來以為這樣就惹不到那惡棍,但我們錯了。

  “砰”地一聲——酒瓶底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們三個人都被嚇得哆嗦了一下。隨後,是繼父對母親粗暴的喝斥:“他媽的,酒呢?怎麼只有半瓶!你去給我把酒拿來!”

  母親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說:“酒只有這最後半瓶了……今天下暴雨,沒有到鎮上去買……”

  “什麼!沒有了?”繼父暴跳如雷,“老子正喝得帶勁,你跟老子說沒有了?”

  母親像做錯什麼事那樣小聲地說:“今天就少喝點吧,明天雨停了我就到鎮上去買。”

  “不行!沒喝夠酒,你叫老子今天晚上怎麼活得出來?”繼父蠻橫地叫嚷著,“你現在就跟

  老子去買!”

  “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

  “我不管!老子現在就要喝!你去不去?”

  母親緊緊地咬著嘴唇,面色極為難看,我和哥哥更是不敢開腔。多年來,在繼父的yín威之下,我們娘仨總是對他不敢有絲毫忤逆。但今天的雨確實太大了,而且雷電交加,在這種情況下走那條狹窄、泥濘的山路,將十分危險——正因為如此,母親久久地遲疑著。

  “啪!”地一拍桌子,繼父面紅耳赤地怒吼道,“臭婆娘,你跟老子反了是不是?叫你去買酒你敢不去?”

  他借著剛才那半瓶酒的酒勁,發起瘋來,將手中的空酒瓶朝著桌邊“乓”地一聲砸碎,拿著手中那半截尖刀似的酒瓶指著母親:“最後問你一次,你去不去買!”

  母親顯然是嚇壞了,心裡非常清楚面前這個瘋子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趕緊連聲應允:“好,好……我這就去買,這就去買。”

  說著,母親連飯都沒吃完就離開桌子,在床邊的一個破柜子里找出些零碎的票子,用手帕包起來小心地踹在腰間,再到牆邊拿了把傘,這就要下山買酒。

  我著急起來,站起來在門口攔住母親:“媽,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下山啊?太危險了!”

  “沒關係的,柱兒(我的小名),這條路媽走了十幾年了,不會有問題的。”母親安慰著我。

  “可是,就算你現在到鎮上去買,在這種雨天裡走一個來回也要三個多小時啊!”我回過頭望了一眼發著酒癮的繼父,擔心地問,“他忍得了這麼久嗎?”

  “那又有什麼辦法?”母親無奈地嘆息道,“你也看到他剛才那個樣子了,如果我不去給他買,今天晚上消停得了嗎?”

  “要不我去買吧。”

  母親連連搖頭:“不行,你就在家裡呆著,哪兒也別去。聽到了嗎!”

  我還想說什麼,身後那個酒鬼已經不耐煩地叫嚷起來:“你們兩個在那裡磨磨唧唧的幹什麼!還要老子等多久?”

  母親嘆了口氣,在我的臉頰上摸了一下,將傘撐開,打開門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看著母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瓢潑大雨之中,心中一陣疼痛。回過頭之後,我看到凶神惡煞的繼父,這股痛楚立刻轉化為強烈的恨意。但我不敢表現在臉上,就像哥哥一樣,他也只能站起來,面帶憂色地目送母親離開。我們兩兄弟對視一眼,默不做聲地坐下來繼續吃飯。

  那惡棍沒了酒喝,連吃飯也提不起勁,他丟下筷子,罵罵咧咧地離開桌子,躺在床上等著酒買回來。

  我和哥哥收拾好碗筷後,坐在桌邊,本想拿些書出來看,但心中牽掛著暴雨中的母親,誰都看不下去,只有呆呆地坐在那裡,一心期盼母親早點回來。我們的眼光儘量不望向躺在左邊床上那攤噁心的東西。

  對了,說到這裡,要補充一下——我們所居住的這間土瓦房沒有房間的劃分,整個就是一間大敞房。東邊靠牆是母親和繼父的床,西邊靠牆是我和哥哥的床,兩張床周圍分別扯著一塊破布將床圈起來,這就算是各自的“房間”了。屋內還有一張桌子、幾根板凳和一個爛柜子,除此之外再沒什麼別的家具,平時做飯就在門口——真正的一貧如洗。

  作者:857725691回復日期:2012-06-2410:58

  我和哥哥就這樣心神不寧地一直坐到了晚上十點,我算著母親是七點鐘出去的,現在也差不多該回來了。我想打開門迎接母親,但風雨太大了,雨要漂進來,而且外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也就只有作罷。

  又過了許久,窗外划過一道刺目的閃電,隨後是一記震耳欲聾的驚雷。我心中猛地糾緊,惶恐地望向哥哥:“哥,你說……媽,她會不會被閃電……”

  “別瞎想。”哥哥阻止我繼續說下去,“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嗎?閃電看著好像近在咫尺,其實是在很遠的地方……所以,不會的。”

  我點了點頭,眼睛望向桌子上的小鬧鐘,仍是惶惶不安:“可是已經快十一點了呀,媽怎麼還沒回來?”

  “快了,快了。肯定是雨天山路不好走,所以要慢些……”

  就在我們兄弟倆小聲說著話的時候,身後那張床上本來已經睡著了的繼父翻身起來,猛地問道:“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我冷冷地回答。

  “那個臭婆娘!去了這麼久都沒把酒買回來!她是存心要讓老子難受!哼,看她回來老子不好好地收拾她一頓!”

  聽到這番話,我感覺全身的血液一下涌了上來,心中燃起的那團烈火仿佛要將胸口灼穿——我沒想到那惡棍不但絲毫不擔憂母親的安危,反而還怪她是存心耽誤自己喝酒。母親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給他買酒,他卻還揚言要在母親回來後收拾她!

  我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了,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麼才出去的?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繼父征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平日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我居然敢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但隨即,他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衝到我面前,掄圓胳膊一巴掌扇過來,打得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哥哥趕緊撲過來護住我,也被他順勢踢了一腳。那惡棍卻還沒解氣,破口大罵道:“你個小畜生,老子供你吃、供你喝,白白養了你十幾年,你現在翅膀硬了,還敢教訓起老子來了!我看你是好久沒挨抽,皮子又癢了,是不是?***以後再敢這樣,小心老子打折你一條腿……”

  那惡棍沒解著酒癮,正在煩躁難安之際。現在有了這個茬,正好藉機發泄。他指著我破口大罵了十多分鐘,什麼惡毒難聽的話都罵遍了。我滿含屈辱和憤懣地坐在地上,任他發瘋發狂,心中只是暗自責怪自己年齡太小、身子瘦弱,不是那身強力壯的惡棍的對手,不然的話,我真想和那惡棍拼命算了。

  繼父還在咒罵著——房間裡唯一那盞懸吊在屋中間的電燈突然熄滅了,房間霎時陷入一片黑暗。對於我們這種地處偏遠山區的房子來說,停電本來就是家常便飯,再加上今天又雷雨交加,不停電倒成了怪事。所以我一點都沒覺得意外,反而覺得停電救了我,因為繼父轉移了注意力,又去罵那虛無的電去了。

  哥哥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我們沒心思聽那瘋子咒罵,走到桌子面前拿起鬧鐘,那上面螢光的指針顯示,已經快十二點了。我和哥哥在黑暗中對視一眼,雖然誰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卻分明能感覺到那目光中蘊含著的焦慮和擔憂。

  “哥,你說……媽她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我輕聲問,語氣充滿焦急。

  “我不知道,應該……不會吧?”哥哥也有些慌了。

  也許是因為黑暗的降臨,也許是因為他終於累了,繼父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摸索著朝床邊走去,腳下卻踢到吃飯時被他自己砸碎的玻璃碎片。他又罵了句髒話,也沒管那麼多,移到床邊後,掀開懸掛著的破布就躺下去睡了。

  三

  我和哥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急如焚,根本不可能睡得著。我們將門虛掩著,盼望著母親在下一刻推門進來,但等到將近一點鐘,母親還是沒有回來。而左邊床上躺著的繼父卻睡得像只死豬,發出陣陣難聽的鼾聲。我們在心中猜測著母親可能遇到的各種狀況,越來越心慌。過了一點之後,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哥,我們去找媽吧!我覺得她肯定是出事了!”

  哥哥茫然無措地說:“可是……家裡只有一把傘呀,已經被媽拿去了。這麼大的雨,我們怎麼出去?”

  “那我們在這裡乾等也不是辦法啊,媽要是有危險怎麼辦?”

  “就算我們出去了,外面漆黑一片,我們連電筒都沒有……”

  正在我們小聲商量的時候,聽到東邊那張床上的繼父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接著又喊了一句,這次我們聽清楚了,就一個字:“……酒。”

  我煩躁地皺起眉頭,心想這惡棍的酒癮已經堪比毒癮了,實在是讓人厭惡到了極點。此刻,他也不知道是在說夢話還是什麼,反正我們隔著兩塊破布,看不見他,也懶得理他。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摔下床的一記悶響和繼父發出的一聲大叫。我和哥哥對視了一眼。哥哥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冷漠地說:“在夢裡發酒瘋摔下床了吧——管他呢。”

  哥哥頓了片刻,說:“摔下床不爬起來嗎?怎麼沒聽到聲音了?”

  我想了下。“興許是瞌睡大,摔下床也沒摔醒。”

  哥哥說:“不會吧,我聽他摔下去的時候大叫了一聲,分明就是摔疼了的,怎麼可能這樣都還沒醒?”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了,黑暗之中,我們倆疑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半晌之後,哥哥說:“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我不情願地把頭扭過去:“要看你去看吧,我才懶得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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